周九鴉隨手蹭一下唇角的血,然后繼續道,
“但是當時的情況太緊急了,我沒想到裴長云也會出現在那里……執政官,本來應該組織幸存者撤離的,霍朝元帥的安排中,他應該呆在恒云星最安全的大本營里坐鎮和指揮。”
而不是帶著滿艙的芷玫花出現在最最危險的地球。
“……禁淵和裴長云,我沒得選,只能先去救人。”
周九鴉閉上眼,眉頭蹙起,就像是想到了什麼極為痛苦的回憶,
“葉疏,你現在光知道他花粉過敏,但你不知道當時那有多嚴重……如果我再晚去一點,裴長云就死了,死在滿艙的芷玫花里。那麼霍朝元帥為之付出生命的計劃就會全盤崩潰。”
“但是禁淵我就沒辦法……所以還好葉疏你來了,你把禁淵從核爆里面撈了出來。”
當時的葉疏只有一臺A級機甲,進去的瞬間幾乎就完全融了,簡直就是用命去拼。于是周九鴉救完裴長云交給溫敘白,然后又馬不停蹄地去救葉疏。
“你當時昏過去了,所以不知道自己的樣子……”
那簡直比裴長云還要可怕,滿臉滿身的血,幾乎整個人都仿佛快融化成一灘。
周九鴉直到現在都沒辦法,具體去描述那一幕的畫面,
后來,他成了帝國第一軍團的軍團長,光鮮亮麗,受無數人尊敬贊頌,可葉疏卻只能埋沒于天冬星,守著禁淵的殘骸孤獨了三百年。
哪怕周九鴉跟江瓷關系不好,但他還有一個孩子陪著。
哪怕周九鴉需要為帝國征戰,但當遇見任何事情,他背后還有曾經的曙光軍團,還有裴長云。
——但葉疏什麼都沒有。
所以周九鴉一直愧疚。
愧疚于當初葉疏為了他丟掉的一條胳膊;愧疚于葉疏為了本應該是他的任務,而丟掉了大半條命;愧疚于自己占據了葉疏所應得的那部分榮譽。
以及,就像葉疏說的那樣,縱然有千萬理由,他還是欺騙,延續了三百年的欺騙。
軍團長微微吸了一口氣,抬眸,那雙素來冷淡的藍瞳中逐步染上了一些溫度。
“真的,還好你來了。”
“……”
葉疏怔住,他聽見對方微啞卻堅定的聲音:
“葉疏,是你完成了最關鍵的一環。”
這句話聽起來其實,很簡單。
但是就像是一拳打在了葉疏的心臟上,讓他忽然感到了某種窒息般的酸澀。就好像,所有的忍耐,努力,痛苦和委屈,終于被理解,但是又很疼。
很疼很疼。
葉疏捂住眼睛,嘴唇顫抖了一下,又緊緊抿住,好半天才開口,
“然后呢?你說的賀準跟賀啟初,還有獻祭……是什麼意思?”
他的嗓音聽起來哽咽而沙啞。
“……”
果然還是被問到了這個,周九鴉閉了閉眼,嘆息。
“賀啟初是幻神教里面的核心研究人員,他的研究內容是圣痕,所以霍朝需要我們找到他,但當時情況你知道,恒云星剛剛初建,人心惶惶,而聯盟和教會又急著將我們斬草除根,我實在沒有精力去找人。”
“再加上,賀啟初從幻神教里面逃出來之后,他太會藏了。直到二十八年前,江燼生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找到了他。”
“二十八年前?”
葉疏愣住,
“那不是白憫……?”
“對,是白憫死的那一年,也是為了救白憫,賀啟初暴露在了教會的目光中,我們拼命保護過他了,裴長云甚至為此大張旗鼓地掀起了一場政治清掃活動,讓賀啟初假死換身份。
”
“但既便如此,還是沒能保住他。”
周九鴉閉上眼,
“某種意義上來講,江燼生覺得自己害死了朋友,于是無論如何,也要護住賀準。因此他對賀準很好,比對江瓷還要好。那是彌補和愧疚。”
其實關于賀準的事情,并不算是秘密,也不在霍朝交代要死守的范圍之內。所以周九鴉當時在會議室也是打算要說的。
只是當時皇帝陛下那邊忽然出了事,緊接著,霍閑風又爆出了霍朝跟裴長云……所以也就耽擱了。
葉疏沉默幾秒,開了另一壺酒,問他,
“還喝嗎?”
“……”
周九鴉定定看著他的手,沒接。葉疏見他不動,就自己仰頭喝了一大口。
“這個沒……”藥。
話沒說完,就被對方搶過去。周九鴉灌了一口,火辣辣的酒精讓他的嗓音聽起來有些啞,
“你說的對葉疏,我這輩子虧欠的人太多了,欠你的,欠我哥的,也欠白憫的,還有阿瓷……”
周九鴉很少叫阿瓷,一般都喊全名。他沉默板正的性格,童年的陰影,讓他無法主動對人表示親近。
也正是因為這個,當周九鴉回憶起從前的所有,好像全部都是遺憾。
“如果我當時再快一點,小孩也許能見見媽媽……”
“也……不全是你的錯,周小鳥。”
葉疏終于能夠心平氣和地跟曾經的好友說話了,他別過頭看向窗外,單手撐著側臉,擋住了微微泛紅的眼角,
“當時江燼生不是說,是因為白憫身邊的人告了密,讓你中了埋伏?”
“……那個女人。”
周九鴉攥緊拳,指骨咔咔作響。他眼圈發紅,咬牙切齒。
“——塞西莉亞。”
·
“塞西莉亞大人。”
主教埃斯站在層層的珍珠垂簾之外,恭敬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