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卻說,她要先回去告知父母。
我一直以為她父母已經不在了,也甚少聽她提起。
我想與她同去,她擺手拒絕,不知道為什麼,臉色有些蒼白。
阿雪執意不要我派人陪同,告知我的第二日,就自己悄悄離開了太子府。
臨走時,留給我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詩,是我教會她的第一句。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我視若珍寶,小心收藏起來,期待阿雪歸來。
冬雪來了兩回,她還沒有回來,派出去的人哪里都找了,始終沒有消息。
我仿佛做了一場夢,唯有貼于心珍藏的信箋,時刻提醒著我,曾經真的有個叫姜白雪的姑娘出現過。
阿雪離開的這一年里,秦黨的勢力之外,盛京又出現一股新的勢力,不知是誰。
我一路追查下去,查到一個非法的地下拍賣場。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她自稱是阿雪的妹妹,名姜白玉。
她帶來了我做給阿雪的玉佩,也帶來了阿雪離世的消息。
我不能接受,告別時還笑著讓我一定要等她回來的阿雪,怎麼會突然就成了一具白骨?
姜白玉說,是秦廣榮做了這一切。
他早有先例,我毫無疑問地信了,和秦黨不死不休爭斗良久。
直到有人又送了一位美人給我,我才知道,阿雪在她曾經隱瞞的過去里,都經歷過什麼。
姜白玉和我坦白了一切,她的意愿意外地和阿雪不謀而合。
也許,這是天下每個女子的心愿吧。
誠如阿雪所說,她們為國家付出,國家卻吝嗇于給他們選擇。
女子從來都在被動地承受著世道給予的一切,對他們而言何其不公!
我暗暗立誓,一定要毀了女兒莊這樣的地方,一定要做到阿雪曾請求的事。
秦黨終于按捺不住造反,虧得姜白玉,我提前去北疆借了足夠的兵力,與城內里應外合,輕松平定了叛亂。
登臨帝位穩住朝綱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兵去鏟除女兒莊。
有人比我更快,先一步到達,屠殺了那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無辜女子。
姜白玉沉默不語,她說,這大抵是楊慎遠對她的報復。
我亦沉默。
我的四弟,我僅剩的手足,殺了我的阿雪。
姜白玉最初把這個消息告訴我時,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狀態,崩潰了一般,第一次深切厭惡命運,厭惡這惡心的世道。
我情愿把皇位雙手奉給楊慎遠,只要他能把阿雪還我。
那時我想到少時聽到的故事。
一位愛上了木偶戲的少年,花費了半生時間學它,垂垂老矣終于學成,卻已無所用,只有靠木偶戲勉強生存。
美麗的木偶一直陪伴著老去的少年。
可就在一個冬日,少年生氣了,覺得自己半生時間荒廢,如今冬日只能破廟蜷縮,皆因木偶而起,便生了火拿木偶取暖。
木偶在火中艱難站起,向他作揖,隨后被大火吞噬,化為虛無。
第二日少年望著一堆灰燼,哀嘆中夾雜萬聲凄涼。
「暖矣,孤矣。」
我的阿雪,也是這樣,以身飼火,換來我一生孤獨。
是我對她的情意害了她!
那時,我再也抑制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甚至忘記了姜白玉還在旁邊。
姜白玉在回去的路上蠱蟲發作了,歇斯底里,與平日的她癲狂如兩人。
阿雪,應當也受過這樣的苦痛吧。
那時,她也如姜白玉一樣,恨不能直接結束自己。
難怪她那樣小心翼翼,那樣謹小慎微。
她和姜白玉一樣,都是沒有靈魂的木偶。
又和姜白玉不同,因為我會做她的靈魂。
可她卻在那之前,就已經離我而去了。
姜白玉的話徹底點醒了我,我知道要怎樣去做,怎樣去開創一個阿雪想要的天下了。
我封姜白玉為司學女官,她沒有辜負我的栽培,將推行學堂一事做得很好。
我身邊的暗衛曾建議我將她收入后宮以慰相思。
他說,都是女兒莊出來的,她和阿雪的秉性大差不差。
我拒絕了,這分明是兩個人,怎麼會差不多。
阿雪如她的名字,雪花一般美麗,脆弱。
哪怕是赤身站在我面前那一晚,也閃耀著圣潔的光輝,坦蕩而純粹。
偏偏帶著情欲,猶如神女墜入紅塵。
姜白玉不同。
她是深沉至死的黑暗中誕生的螢火,渺小,卻并不易碎。
照亮黑暗是她唯一的使命,她的眼里從未有情愛。
她不是阿雪,也不會成為阿雪。
她和阿雪,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美好。
可惜美好易逝,她和阿雪一樣,都終結在了我四弟手里。
我把她同阿雪葬在了一起,這樣,她們都不會再孤單了。
朝臣無數次上奏請求立后,都被我一一駁回。
那個位置,此生我只想過讓一個人來坐,一個曾留下信箋,許諾要與我在天比翼,在地連理的人。
我固執空置后位至垂垂老矣,天璃已如兩位姜姑娘離去時希望的一樣。
女子有了選擇,有了發聲的自由,也有了與男子相同的權利,來共同執掌這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