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愣,忽然就覺出不對勁。
眉毛擰得像是蓄了無盡的力,其下一束目光,似是要在手機上挖出一個洞,把這條短信從里面生生拽出來。
好像,是挺明顯的敵意。
這樣心中分析著,手上的動作就遲緩了。
許唐成頗有些意外自己此刻的思想,因為他發現,易轍在他面前表露了不尋常的情緒,居然會讓他覺得心安。跟感情啊,吃醋啊都沒什麼關系,只是比起從前時常沉默低頭的樣子,他更愿意看到他的喜歡或不喜歡,高興或不高興。
這讓他覺得真實,甚至有力量。
他點開短信,易轍放下車窗,不發一言,把頭轉向了窗外。許唐成看了看手機上的內容,半天,又看看易轍。
“易轍。”
被叫了一聲,易轍回頭,重新以平靜的神色面對他。
“嗯?”
“你是不是不喜歡于桉?”
即便是有猶豫,卻并沒有許多。很短暫的靜默后,易轍給出了誠實的回答:“不喜歡。”
對于這句不喜歡,許唐成已有所判斷,此刻不意外,但依然不明白這不喜歡從何而來。他怎麼都覺得,易轍和于桉應該沒什麼交集才是。
“為什麼?”他問。
“不為什麼。”
易轍給出的理由近乎無禮,像是幼兒園小朋友才會有的回答。許唐成卻沒再問,他只是笑了笑,一只手搭到方向盤上,敲擊兩下,問:“那是不是不該給你看這條短信?”
這話出來,易轍的心便猛沉了一下,之后,便是一動不動、略微僵硬地看著眼前的人。
許唐成不再逗他,伸手,把手機亮給他看。
小小的屏幕上,有幾個黑色的字。
“你是不是戀愛了?”
易轍看完,當即坐直了身子,更加不悅:“他要干嗎?”
“不知道。”許唐成坦白地說,又琢磨了琢磨,更覺奇怪,“我也沒告訴他啊,咱們平時……好像也沒碰到過他吧?”
于桉對于他來說,只是實驗室的師兄,加學生會的前輩而已。二人雖熟悉,但交往都是集中在研究內容、實驗室或學生工作的事務上,并不曾談論任何關于私人感情的事情。
“那你要怎麼回他?”
“嗯……”
許唐成沒急著回答,而是放下手機,把這另一只手也搭到了方向盤上。
明明心中在響著警笛,易轍還是看著許唐成的手走了神。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手?
就該去拍汽車廣告的。
他的目光在許唐成的手上勾畫了好一陣,隨著他輕點方向盤的食指一上一下,又慢慢地,順著他的胳膊往上爬。
“我不打算告訴他。”
目光剛剛觸及那截脖頸,許唐成的喉結動了動,也使得在走神的人猛然驚醒。他握了握手中攝像機,又做了一個很深的吞咽動作。
“什麼?”
易轍沒聽清,在依靠手里冰涼的東西平靜下來之后,向許唐成重新詢問。
“我不打算告訴他我們在一起的事情。”
以為是剛才說得不明確,易轍沒理解,所以許唐成不再避諱,第一次,說出了“在一起”這個詞。
不打算告訴。
理解了這個信息,易轍心里驀地空了下來,因為突然襲來的失落。
像是注意到他的情緒,許唐成輕輕咳了一聲,作為講重點前的提示。
“跟你說,就是想解釋一下。”許唐成抬手,摸了摸鼻子。很奇異地,易轍竟從這個動作里看出了幾分不自然。
有些拘謹,有些多余,這是很少會發生在許唐成身上的情景。
“我們的事情,我只和成絮說了。不跟于桉他們說,不是因為不想承認和你的關系,而是覺得,我們該懂得自我保護。”
易轍看著許唐成的目光有些疑惑,許唐成見了,話也暫時停了下來。
他不禁想,易轍會不會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些事。
“很多人,還是接受不了同性之間的愛情的,如果跟別人都說了我們的事,不一定會傳到什麼樣的耳朵里。所以我是覺得,能避免的麻煩,我們就先不要被纏住。”
讀高中時,閱讀理解就是易轍的弱項。所以,對于許唐成這段話,易轍也沒能敏感地抓到什麼信息。他只覺得許唐成說的是有道理的,所以立刻點點頭,說:“我明白,我這也只是鄭以坤知道,別人都不知道。”
看了他一會兒,許唐成輕輕點頭,笑了笑。
大概,是真的沒有什麼概念的吧。
其實,許唐成也是極不愿意同易轍講這些的,就如同他從沒和易轍說過將來,很多現實的,掣肘他們的東西,哪怕是遲早要面對,他也沒想過讓易轍現在就去理解。
這種心理很矛盾,或者可以說,已經接近于逃避。
但不和易轍說,不是因為對他沒有信心,也不是因為對自己沒有信心,而只是單純地希望,易轍起碼毫無負擔地享受過這段戀愛,不是時刻在擔憂著“遲早有一天”,也不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要去想,要怎麼才能給兩個人一個美滿的未來。
他捧著最好的東西給了他,所以他不想讓自己的壓力過早地加在他的身上。
還沒到那一步,他就先壓下來。
況且……
車在一個路口停下,許唐成看著紅燈旁不斷減小的數字,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