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頭扎入,晏清皺起了眉頭,像被馬蜂蟄到,又麻又酸。
他咬牙,感覺骨頭都酥了。
“痛嗎?”溫怡擔心問道。
晏清瞇著眼睛,搖頭說“不痛”。
針管粗大,又不能打快,只能慢慢推入。
晏清不去看針管,只覺得手臂快要沒知覺了。
汗珠往外冒,蟄得眼睛疼,淚水一涌而出。
“痛嗎?”溫怡心如刀割,“再忍一忍。”
晏清依然搖頭說“不痛”。
針管推到底,溫怡拔出針頭,把棉簽按在注射口:“結束了,我幫你按一按。”
“不用的,溫怡姐姐,”晏清松了口氣,“你去忙吧,我自己就可以。”
“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就按護士鈴,或者讓項戎喊我。”
溫怡前腳剛走,項戎后腳就進來了。
重新見到晏清的那一刻,好似起死回生的人是項戎,等待過程中的辛酸在頃刻間消失,所有的苦都有了回報。
“晏清!”
“項戎哥哥!”
項戎跑到床邊,見晏清按著棉簽,往手臂上一瞧,紅的青的,大大小小十幾個針眼赫然在目。
想來這都是晏清這幾個月所受的苦,項戎心都碎了:“痛嗎?”
同樣的問題,晏清也不知道為何,項戎問出來就再也偽裝不下去了。
他滿臉委屈,顫聲道:“痛,好痛……”
“沒事了沒事了,打完就不痛了,”項戎心疼不已,幫他扔掉了棉簽,放下他的袖子,“餓壞了吧,來吃點東西。”
一聽到吃,晏清衰敗的臉色揚起笑容,一雙梨渦動人心魄。
晚飯豐富多樣,項戎把晏清愛吃的都點了一遍,特意備注不要香菜,他用勺子搗碎,一口一口地喂給晏清。
晏清被塞了一嘴,邊吃邊說:“項戎哥哥,我就說沒事吧,你看我又回來了。
”
項戎憋出一個笑臉,再次搓起晏清的手,握上就松不開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晏清其實沒胃口,可項戎說吃多了病才能好,所以他被迫咽下了。
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想活著。
每吃一口,他都會獲得項戎的一句表揚,哪怕咕嚕咕嚕喝口水,項戎都要夸他一聲乖。
“項戎哥哥,我肚子里總是有這麼多食物,我上輩子不會是個冰箱吧。”
項戎笑了兩聲,一點他的鼻尖:“肯定還是個雙開門的大冰箱。”
歡聲笑語間,止痛藥起了作用,與項戎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痛苦永遠減半。
從前沒有父母,晏清不懂被愛是什麼感覺,是熱烈,是浪漫,是飛蛾對炬火的神往,是梵高對印象的欽崇?
以往住院時,大多的醫生和病友都喜歡自己,可晏清忽而意識到,那是因為不了解,有些人一旦熟悉了,反而沒那麼喜歡了。
但還有一些人,他們了解自己的過往,見過自己的不堪,知曉自己的脆弱,依然不肯離去。
晏清現在明白了。
可他并沒有多麼欣慰。
他是蜉蝣,是曇花,朝生暮死,轉瞬即逝。
向日葵只能盛開一輪,何來的勇氣去擁抱長明不滅的太陽。
“項戎哥哥,”他輕聲問,“如果我走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觸及心靈的詢問迫使項戎停下喂飯的手,他擦了擦晏清的嘴角,眉眼藏有數不盡的溫柔:“你不會走的,我會陪在你身邊一輩子,三十年、五十年,時間不是問題。”
晏清低垂眼眸,噤聲許久,在項戎再一次喂飯時,他才開了口。
細小的聲音有幾許輕松與豁達,但不難聽出夾雜在其中的怯意。
“項戎哥哥,不要忘了我。”
項戎怔了怔,眼眶有些發紅。
晏清側頭看向窗外的夜空,一輪圓月開始消減,像自己倒數枯萎的生命。
他溫聲說:“我們回家吧,我想回家。”
一股酸楚涌上心頭,項戎忍住情緒,慰聲說:“你剛做完手術,醫生說要留院觀察一晚,你安心睡一覺,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回家。”
晏清聽話地鉆進被子里,眨了眨眼:“別關燈。”
“不關,別害怕,我在這里守著你。”
說完,項戎把他捂得嚴嚴實實,一點空隙都沒留。
晏清只露了個腦袋,微微一笑:“項戎哥哥,晚安。”
“晚安。”項戎一捏他的臉,安靜地坐在一旁。
屋內只開了一盞床頭小燈,月色如瀑布,淋在項戎的肩頭。
少傾,他隱約聽到了晏清均勻的呼吸聲,小心起身,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他走到長廊,背靠在白墻,低下了頭,心臟也碎得四分五裂,好似被迎面的風揪住衣領,朝胸口猛打了幾拳。
長廊內的嘆氣,一聲又一聲。
身心俱疲。
第27章 畫展
半個多月一晃而過,晏清每天都會掉很多頭發。
好在中藥暫時控制住病情,他這些日子和項戎吃喝玩樂,過得不亦樂乎。
轉眼到了五月底,今天項戎不值班,但要訓練,晏清照舊跟去了消防站。
按道理講,外人是不允許參觀訓練的,可李承似乎很喜歡晏清,破天荒地答應了,準許他自由穿梭,前提是不能影響他人訓練。
后院操場上,三十多人頂著烈陽跑步,晏清盤腿坐在樹蔭下,一邊用手扇風,一邊吃著雪糕。
和那些消防員比起來,他自在多了。
哨聲響起,休息時間到了。
隊員們一個個大汗淋漓,也來找樹蔭坐下,路過的人紛紛給晏清打聲招呼,所有人都眼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