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轉過身的那一瞬間,他的手在雨中被另一只手突然握住,綿密順滑,卻像是失了溫度。
項戎一驚,愕然回頭,看向晏清緊握自己的手。
不知何時,晏清的臉上多了幾滴淚珠。
項戎心中不好受,抬手擦掉了他的淚水,溫聲道:“怎麼哭了?”
“沒、沒哭,是雨水。”晏清哽咽說,那只平時畫畫的手在雨中打顫。
項戎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晏清發抖的手,幫他短暫捂熱,擔憂問:“是不是舍不得我?”
剎那間,揪著的心被雨水泡發,潰爛腐敗。
淚水有些止不住,失控般肆意落下。
晏清抿著嘴,一邊落淚,一邊顫聲說:“你能不能早點回來?”
項戎的心像被搗爛的面團,他鄭重點了點頭:“只要那邊一控制住洪水,我立馬就回來。”
“能多早就多早,不要在那邊多停留一分鐘。”晏清說得很憋屈。
“一定!”項戎繼續安慰說,“你要是想我,就給我打電話,好不好?”
晏清輕微地點了點頭。
“小貓咪最乖了,你晚上好好想一想,接下來的三個月該怎麼安排,”項戎又擦去晏清臉上的淚,手機鈴聲再度響起,“李隊又催我了,我得趕緊過去了。”
除了憋著的哭泣,晏清沒有回應,洪水不只摧毀了鹿城,也在肆虐他無助的心。
但他逐漸放開了項戎的手,似乎終于接受了項戎必須離開的事實。
項戎接起了電話,和晏清告別后,向著遠方小跑過去。
在即將步入主路時,他又回頭多看了一眼。
晏清仍站在那棵桂花樹下,沒有離開,手里撐著一把傘,單薄的身影像是能被巷子口的烈風一吹就倒,桂樹尤其高大,顯得他脆弱又渺小。
“回去吧!”項戎高喊了一聲,“明天見!”
說完,他看到晏清使勁揮了揮手,心里也算是有了安穩,向左一轉,離開了文成路的巷子。
而晏清,也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
雨太大了,心里的火都澆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唉。
第31章 日出
項戎離開了。
是自己放他走了。
晏清站在雨中的桂花樹下,眼里沒了神。
是夜,又是夜。
病房里那些人走的時候就是夜,鄰床的奶奶離開時也是夜。
現在終歸是輪到自己了。
每逢雨天,骨頭便像針扎一樣,晏清清楚,陰沉的天氣是最容易犯病的時候。
他也記著醫生說過,下一次犯病就不用來醫院了,能挺就挺過去,挺不過就算了。
所以當他前些天看天氣預報,說今夜有雨時,他就已經盤算起自己的死期了。
果不其然,下午從超市趕回家后,他被項戎催促去洗澡,他在浴室一待就是半個多小時,期間發生的病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從右肱骨到左大腿,全身的每一寸筋骨都在備受煎熬,像被鞭笞,像被剁碎。
除了骨痛,癌細胞早已轉移肺腔,他嘔血,頭暈眼黑,口鼻里全是血腥味兒。
多虧了一回家就吃了兩顆曲/馬/多止痛藥,疼痛才慢慢消退,但藥性似乎越來越弱,他仍能感受到余痛。
他咬牙,簡單沖了澡,擦干凈血跡,裝作沒事的樣子,這才從浴室里走出。
但他知道,他挺不過這個夜晚了,他問了項戎以后的打算,那些他無法親眼瞧見的日子,都在一聲聲平淡的追問里,幻化成臆想中最美好的祈愿。
原來項戎還有那麼多選擇,聽到這里,他也就安心了。
可項戎還是要走。
他想多看項戎一眼,多一眼也好。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項戎回來。
看見項戎消失在了巷子盡頭,紊亂的心突然放松了。
再也不用裝作安然無恙了。
白色新衣上暈出幾朵紅花,顏料來自于鼻腔。
他擦了把鼻子,手臂上全是血。
又在原地站了許久,晏清才依依不舍地轉身。
風像人間欠了它錢,吹得傘柄亂搖,桂葉斜入傘內,在肩頭停留一瞬,歸宿于巷子里的坑凼積水。
該回家了,那個從頭到尾只屬于自己的家。
一路上滴滴答答,有雨也有血。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晏清只覺得喉嚨悶悶的,說是欣慰也沒有,是失望也不算。
只有痛,止痛藥藥效過后的痛。
但最痛的還是心。
沒有項戎幫忙舉傘,傘都不穩了,晏清走兩步就要歇一會兒,這回去的路怎麼比來時還要漫長?
他拖著身子回到花園,將傘隨手一扔,抱著雙腿縮到墻角,冷汗直出。
痛感愈加強烈,身體已經快沒力氣了。
項戎說過,要多吃飯,身體才能健康。
這樣才有力氣等到項戎回家。
晏清忍著疼痛,扶著沙發走到桌旁,碗里的肉菜早已沒了熱氣。
他艱難地拿起筷子,俯下頭,往嘴里不斷塞肉,吃一口吐一口,身體機制讓他本能地抗拒食物,可希冀的燭火迫使欲望必須吞咽。
一口鮮血從嘴里涌出,弄臟了碗筷,旁邊還有一副,但他要留給項戎,若是他半夜回家,肚子一定餓壞了。
頭頂的燈泡分成兩個,眼前的菜盤有了重影,晏清起身,晃晃悠悠地沖到臥室,又往嘴里灌了幾顆止痛藥,重心一個不穩,向后仰倒,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