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縷月光從云中乍泄,它的出現告訴人間,這場胡鬧的云雨被萬里星空攆走了。
“項戎哥哥,我話有點多,你別嫌棄呀,”晏清望向繁星,一字一頓,“電影里說,我們死后就能抵達星辰之上,而離開人世不過就是踏上了走向星辰的路。我會化作一顆閃閃發光的晨星,保佑你前路平坦,四方光明。”
“我愛你,請你忘了我。”
說罷,他長舒一聲,放下手機,把兩個玩偶抱在了懷里。
這樣的觸感,就像是抱住了那名消防員,滋生了些許毫不起眼的安全感。
好在項戎有先見之明,將脫皮的電線全都換掉了。
這樣才能無憂無慮地躺在這里,欣賞絕美的夜空。
天晴了,項戎應該平安了。
他松了半口氣,自己的死已成定局,相比之下,他還是更牽掛項戎是否無礙。
抬頭看南北參商,閉眼聽曉風殘月。
他還有好多話想說,可惜來不及了。
晏清喃喃自語,又說了些不敢讓別人聽到的話。
“爸爸媽媽,我要走了,今晚不能給你們留燈了,”夜晚發寒,他卻沒有抖的力氣,“好希望能再見你們一面啊,我活著你們不愿意來看我,沒關系的,那等我死后,你們能不能來墓前見一見我,我畫畫很好,比賽拿了一等獎,很厲害的。”
他無力地笑了笑,喘了口氣:“要給我帶點供品啊,不要放香菜,我不吃的。”
天由沉青轉為湛藍,又開始慢慢發白。
還好昨晚換了新衣,就算走,也了無牽掛了。
漫漫長夜孤寂難熬,晏清輕輕張口,唱起了歌。
一首歡快的歌,聲音帶著沙啞,時停時現,若有若無。
不知唱了多久,手機上顯示著6月3日,5點34分。
夏季的拂曉比任何時候都早,隨著即將到來的曙光,疼痛好像慢慢消失了。
懷里的玩偶從身上滾落,晏清抱不動了。
東方,一縷晨曦從海上升出,將半個天際染成金黃,無數光芒映射云翳,喚醒了洪水過后新生的鹿城。
原來日出這麼震撼。
“我終于,見到日出了……”
晏清欣慰地笑了,硬撐的力氣隨風而散,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
“項戎哥哥,你看到了嗎……”
清晨,所有島民皆已上岸,在政府的安排下駐扎于附近,等待江中嶼的潮水退去,從而重建家園。
災情就是命令,這里不僅有消防戰士,也有武警官兵,就連公安、部隊等都有人前來抗洪搶險。此次洪災突如其來,好在各部門反應夠快,行動迅速,合作有序,雖然受災地區財產損失嚴重,但沒有一人傷亡。
金輪從海天盡處攀升,災區眾人看到朝陽,仿佛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各大媒體公司的記者相聚于此,共同報道著這一令人激動的新聞:昨夜洪災泛濫,人民眾志成城,共克時艱,取得了無人傷亡的偉大奇跡。
在安排完所有人員后,項戎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一身救援服被江水浸染,變了顏色。
他看著初升的太陽,心中悵然,答應看日出的約定,自己還是食了言。
忽地一剎,他的右眼跳了兩下。
這是不好的征兆,他心中一陣不安,嘴上自言自語道:“迷信,都是迷信。”
可他突然想到晏清昨晚的行為,總覺得事出蹊蹺。
他不敢再想,在確保消防人員可以撤離之后,第一時間向李承上報離開的消息。
一路打車到文成老宅,沿著巷子向內跑去。
今日萬里晴空,一向安靜的文成路多了不少人,家家戶戶都在說洪水的事,一說到傷亡為零,沒有一人不開心。
電線桿上鳥鳴啾啾,旁邊的小學傳來唐詩朗讀聲,美好的一天就此展開,鹿城所有人都在發笑,有人說中國速度不容小覷,有人說今天值得記入史冊。
項戎無心去聽,兩腿在風中奔跑,影子攪亂了昨夜分別的桂樹,鞋印留在了污水蒸發后的軟泥。
他跑得胸口生疼,但他不曾停下半秒,他多麼希望推開那道鐵門,院內依舊站著那個孩子,或許正在清掃積水,或許正在晾曬被單,聽到聲音后慢慢回頭,笑容一起,溫聲對自己講一句“項戎哥哥,早上好呀”。
但這都是幻想罷了。
他轉過街口,遠遠瞧見那方熟悉的院子被拉上了橫條,救護車停在院外,穿著白大褂的人進進出出,還有一些圍觀的鄰居。
這是項戎第一次停下腳步。
他慢慢走了過去,擠進人群,那些人看到他滿身污穢,紛紛往旁邊躲去。
院子內有新雨后的泥香,房梁上懸掛的兩個晴天娃娃隨著門的開關輕輕搖晃,它的下方擺著一個擔架,擔架上躺了一人,蒙著白布,一動也不動。
那不是晏清,一定不是……
項戎踏入院內,卻被醫生們攔住,問他與病逝之人是什麼關系,他不回答,硬往里面闖,所有人都攔不住他,只是喊著讓他尊重死者。
院子一時熙攘,溫怡走出屋內,查看情況,她的眼睛發紅,明顯剛剛哭過。
“讓他進來吧。”
醫生們不再攔,項戎徑直走到院中:“晏清人呢?”
“走了,”溫怡淡淡拋出兩個字,手一指擔架,“凌晨5點36分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