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項戎送給晏清的愿望本,里面記載了所有的心愿。
項戎不停翻頁,把愿望都看了一遍,每看一個,他都能想起對應的故事。
明明這些經歷都是實打實的,他心里卻并不好受。
慎江大橋是去過了,可那時它正在修繕。
向日葵也看過了,但花季未到,花田里沒開幾朵。
流星雨是等到了,可那只是用探照燈做出的假象,真正的并沒有來。
而日出更是一樣,自己沒能陪在晏清身旁,伴他最后一程。
大學學費沒有掙夠,家也沒有徹底改造……
這些愿望看似好像都實現了,又好像都沒實現。
過往的點滴變成了利刃,每當想起那段美好的歲月,那段真真切切的經歷,想起每個眼神的觸碰,每個心照不宣的微笑,想起那個不慎把顏料抹到梨渦里,還不自知而憨笑的孩子,利刃便一刀刀地扎在心頭,在同一個位置反復捅刺,疼得他全身都茫然了。
而愿望本的最下方,寫了這樣一句話:
「項戎哥哥果然是無所不能的,他一定會幫我完成本子上所有的愿望!」
無所不能。
這四個字,令項戎鼻尖一酸。
他不止一次在晏清面前打趣說自己無所不能,不論在雁山頂等待看流星,還是在火場里肩扛煤氣罐,他都這樣吹噓過。
但他錯了。
他撲滅過連天的烈火,橫渡過高漲的洪流,他扛過傷患,抱過孩童,正因為他背負著救生的使命,他才總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可他救過那麼多人,唯獨救不了晏清,救不了他最想救的人。
思緒在一瞬間凝固,他對此無能為力。
他忍住情緒,這才發現愿望本的最后兩頁被撕下了。
撕扯的痕跡并不干凈,仍有殘留的紙屑夾在其中。
可這缺失的兩頁去了哪里?
項戎翻遍了房子,還是沒能找到,于是只好先小心翼翼地把愿望本也放進儲物盒中。
余光向外一瞥,他瞧見了鐵門外的身影。
那是一個小孩子,正兩手抓著鐵門,看向自己。
“貝貝?”項戎走出屋內,穿過花園,來到了鐵門外。
“項戎哥哥,你也在啊。”貝貝聲音放得小,除了在火場見過一次外,他和項戎并不熟。
“你有事情嗎?”項戎語氣盡量柔和,生怕嚇到他。
貝貝搖了搖頭:“我來找晏清哥哥玩。”
心臟漏了半拍,面對這麼小的孩子,項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貝貝看到他沉默,似乎預料到了什麼:“晏清哥哥是不是又犯病了?”
他有些慌張,從褲子左右兩個口袋里摸出一沓紙幣與鋼镚兒,又牽起項戎的手,把錢塞了過去。
錢是零散的,有一元五毛的硬幣,也有五元十元的紙幣,有的發白,被水洗過,也有的發褶,不知放了多久。
項戎握著這沓錢,一頭霧水。
貝貝嘟著嘴說:“爸爸每周都會給我零花錢,讓我買飯吃,這些是我省下來的飯錢,我攢了好幾個月。”
說著,他揉了揉肚子,似乎因省錢而感到饑餓。
“晏清哥哥家里條件不好,爸爸說他沒錢治病,所以我把飯錢省了下來,項戎哥哥,你快拿進去給晏清哥哥吧,不要說是我的,不然晏清哥哥肯定不收。”
項戎看著貝貝天真的臉龐,眼里又起了霧。
明明手中的錢不是很多,卻好似石頭般沉重。
他蹲下身,把錢還給了貝貝,輕輕抱住了他。
“不需要了,晏清哥哥不需要了。”
聲音狂顫,聽起來脆弱不堪。
貝貝被他越抱越緊,縮在項戎懷中,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可他轉眼向屋內望去,在青草鋪滿的花園里,有一座格格不入的石碑。
看到這里,又聯想到項戎的反應,他慢慢理解了。
項戎可以強忍情緒,但貝貝不能。
淚水在無聲中一涌而下,口鼻處盡是酸澀。
他開口嗚咽,抬起雙手,也抱住了項戎,隨著嘴巴的張大,哭聲也越來越大。
“我不要錢,我要晏清哥哥……”
項戎緊抱著痛哭的貝貝,終是沒忍住眼淚。
貝貝哭得涕泗橫流,嘴里只重復這一句話。
“我要晏清哥哥,我要晏清哥哥……”
時間惶惶而過,這一天都過得昏昏沉沉。
準備起程時,日暮已近西山,項戎抱起儲物盒,站在庭院內,最后一次環顧這棟小房子。
屋內陳設不變,以后也不會再變。
鎖門前,他又一次停在了墓碑旁,晏清的名字就刻在上面。
“晏清,我要回消防站了,改天再來看你,好嗎?”
除了風聲,沒有回應。
“記事本上的愿望,我會幫你實現的,有什麼想說的話,托夢給我。”
一片桂葉落在了衣領,項戎兩指捻住,桂香縈鼻,他彎腰放在了地上。
“是不是想吃桂花糕了?我會繼續給你做的,下次就帶過來。”
夏季本該是潮熱的,傍晚的心卻發寒。
霎時,有風吹來。
項戎下意識地閉眼,再一睜,桂葉落滿了墳塋。
七月葵花開,八月桂花來。
可晏清偏偏死在了六月。
項戎單膝跪地,用手撿起一片片葉子,忽而又一陣風,再將桂葉吹向墓碑。
這樣撿,根本撿不完。
“晏清,是你回來了嗎?”
風是調皮的,桂葉是淘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