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戎沉寂的心倏地明朗:“你也不想讓我離開,對嗎?”
話畢,風停。
桂葉不再墜落。
“你放心,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情緒再度涌來,他不忍再看石碑,伸手去碰垂下來的桂枝,風再大,彌留的香氣也不肯散。
“晏清,老天看你苦夠了,召你過去享福了,你在那邊要好好的,多吃點,長點肉,這樣營養才能跟上。”
枝條從指尖溜走,沒有半點猶豫。
“要聽話啊,晏清……”
夕陽灑在文成老宅,朦朧出一片模糊的暖意。
項戎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流眼淚了。
鐵門一鎖,這座院子算是封了起來。
項戎站在街上,遲遲沒有離去。
望著院子,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孩子,他正端坐在屋內,手拿畫筆,笑意盈盈。
該回去了。
項戎低下頭,轉身離開了。
桂葉飄滿的花園里,有一芽葵花破土而出。
第33章 春秋
項戎變了。
他又變回了那個冷漠的少年,永遠不茍言笑,與人若即若離。
綠茵場上踢球的人群里,也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日子循環往復,訓練、值班、出警、休息……
之前批準的三個月假期,項戎請示李承收回去,李承先是拒絕了,可項戎硬是把假條還給了他,李承只能暫且擱置了。
畢竟項戎送走了父母、妹妹,現在又送走了愛人,李承以為他身心受挫,崩潰只是遲早的事。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項戎不僅沒像以前一樣退出一線,反而越戰越勇。
火場里他永遠第一個沖,洪水里他永遠第一個游。
他好像無所畏懼,哪怕死在救援過程中,也成了他完全不在乎的一件事。
他想讓自己忙起來,忙到沒空去亂想。
同事們與他談話時,也都不約而同地避開那段歲月,以及歲月里被埋沒的人。
不論什麼話題,項戎都不怎麼回應,能用一個字回答便不會說一句話。
在他的字典里,似乎沒有了晏清二字。
但江策心知肚明,項戎只是嘴上不提,可他每次聽到警鈴、慌張放下手機時,江策都能瞥見屏幕里的微信聊天框,對方叫梵高唯一關門弟子。
原來項戎不是不和別人說話,而是把話都告訴了晏清。
他會拍下食堂吃的午飯,照下街邊流浪的野貓,他會說最近的天氣,講鹿城發生的新聞。
盡管收不到回復,但他日日如此,從不間斷。
他翻爛了之前的聊天記錄,幾乎倒背如流,那些固定于條條框框里的信息,恍惚間讓人又回到了那年春天。
看著每一句你來我往的對話,都讓他仿佛把晏清又愛了一遍。
晏清的朋友圈可見范圍只有一個月,隨著時間的拉長,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看不見他的,項戎就去看自己的,每晚臨睡前,他都要點開那一張合照,他還記得自己編輯這條朋友圈時的歡欣,以及被晏清發現時的忐忑。
那時他也不知道該寫什麼文案,便隨手記下了梵高與梅西五個字。
可全世界都知道,梵高已經不在了。
行政樓入口處的國旗旁,有一幅合影圖,那是李承在畫展上拜托晏清畫的。
那張圖栩栩如生,在大廳里掛了近半年,后來經過風吹日曬,紙張不比相片,氧化成了黃色,就像時間故意要抹掉一些痕跡似的。
終于有一天,李承命人把他取了下來。
項戎得知這件事后,請示了很久,希望把畫重新掛上,可發舊的畫作實屬失了美觀,交涉未果,他把畫帶回了宿舍,放進了儲物盒。
久而久之,晏清這個名字在消防站里越來越陌生,逐漸從人們的記憶里被抹去。
某日深夜,項戎輾轉難眠,于是在手機上打開了閑魚。
他曾以梅西學徒的身份,匿名買過無數張梵高弟子的作品。
可當他再次點開的時候,卻彈出一條刺眼的消息:
對方賬戶由于長時間沒有登錄,現已被系統自動注銷。
項戎慌了,百度上不停搜索如何恢復賬號,可他忘了,那是屬于晏清的賬號,他什麼也做不了。
世界上再也沒有梵高唯一關門弟子這家店鋪了。
那一刻,他才意識到,晏清留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正在慢慢消失。
他拼命挽留,他想讓消防站掛上晏清的畫,他想讓閑魚保留晏清的賬號。
可結果并不會因為他的意愿而改變。
晏清終究不是梵高,沒有人會記住他。
不僅如此,鹿城也在今年宣布,文成老宅將迎來重建改造。
市政府似乎終于想起了這片破敗的區域,很快便給居民分發拆遷補償。
補貼豐厚,若是用來抗癌一定能走最貴的療程,用最好的靶向藥。
動工前一日,項戎又一次來到了晏清的家。
院子內遍地葵花,已有小腿高,一朵接著一朵,沒了下腳的地方。
由于項戎經常過來,墓碑上沒有一點灰塵。
門外的桂樹偏往里面長,枝條恰好形成一片綠蔭,項戎坐在其中,說起了話。
“以后不能來看你了,”他把帶來的桂花糕細心擺在碑前,“我一直找物業申請把你遷移到陵園,但他們說我沒有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