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斯憐憫地看著他:“美和……八年前就去世了。”
第三十一章
我最難受的是不能向你準確表達我的心情和我感到的一切一切。
——村上春樹《奇鳥形狀錄》
昏暗的房間里,只開了一站油黃的燈,暖黃色下是飛舞的灰塵粒。
沈望縮在角落里翻看手上的書,雖然不太懂,但卻讓他的心平復下來,讓他安靜地享受一段沒有暴力和羞辱的時間。
正當他掀到下一頁時,門忽然打開了,他就慣性地想把書塞回書架上,卻被來者半路劫了過去,他不敢抬頭,但院長擦過他手臂的手掌是陰測測的濕,像滑溜溜的蛇皮。
他抬頭輕輕地瞥了他一眼,只能看到院長那副泛著金屬光澤的眼鏡框,還有干燥的嘴角。
他一定是剛訓完徐斯他們。
長篇大論、語重心長。
院長翻了兩頁又塞回了書架:“對一個十歲的小孩來說,奇鳥行狀錄太難懂了,我以為你這個年紀的孩子會比較喜歡看漫畫書。”
沈望捏著自己的褲縫,很小聲地說:“都可以的。”
院長蹲下來,跟他平視。
“你不喜歡那些兒童刊物吧?那上次為什麼不直接跟吳叔叔說呢?他就不會送你兩個滑稽的玩偶了。”
一個是老虎。
一個是狗。
都嘻嘻哈哈地咧著嘴、吐著舌頭。
沈望想起那個叔叔把玩偶塞進他懷里時的動作,親昵地刮了一下他的臉頰,還叫他“寶貝”。
他不敢告訴院長,他一點都不喜歡吳叔叔身上的煙味。雖然他害怕院長臉上的皺紋和笑容,就像是干裂了似的嵌在臉上,即使不笑也是在那里。
所以他無法通過這些來判斷院長是不是真的這麼問他。
因為院長明明比誰都知道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敢做什麼,又不敢做什麼。所以他輕輕地問:“這次也要拍照嗎?”
“你不喜歡拍照嗎?”
“太吵了。”沈望看到院長的嘴角往下壓了,便馬上補充道:“照相機,咔嚓咔嚓的,很吵,而且,現在天冷了……很冷。”
“可以開空調的,傻孩子。”院長摸了下他的臉,手上還有濕漉漉的水珠,估計是洗完手留下的水漬。所以又冷又濕。
沈望說,那好吧。
院長就給他吃巧克力,外面裹著一層金黃色的錫箔紙,他把巧克力塞進嘴里,然后乖乖地坐在沙發邊看院長給他挑的書,是三毛流浪記。故事的主人公很慘,顛沛流離,沒有衣服穿,也沒有東西吃,還要挨餓挨罵,就像是一顆皮球一樣被人從這里踢到另外一邊,他比三毛要幸福得多——
院長每次說這些話的時候,會一邊摸他的臉,一邊說,所以他得珍惜,也要足夠乖、足夠守信。他說完這些,就會給他看一些跟他同齡的、其他小孩的照片,一樣是一張張嫩臉,像饅頭松軟的皮,稍微掐一下就會流出汁液。院長偶爾會點評:“你看他,比你要自然許多。”
沈望就會低下頭。
那時院長就會說:“沒關系的,你下次要做得比他好,否則吳叔叔就不會再給你送玩偶、鋼琴了。你上次踢紅了吳叔叔的小腿,你還記得嗎?所以吳叔叔才要懲罰你。”
“是他先打我。”
“這個怎麼叫打呢?他只是在跟你玩而已,你只要乖乖的、忍一忍,就過去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嗎?
明明是酒臭味混雜著疼痛,他總是挨打,拿皮帶抽他,還不準他哭,要給他拍照。偶爾還會讓他摸奇奇怪怪的東西,然后發出抖抖索索的聲音。所以他才忍不住踹他的。但他不敢質疑院長,也不想再被關在小黑屋里。所以他都溫順地捏自己的手指。
沈望待到下午兩點時,把書放好,準備出去掃地,院長抬頭說:“其實你可以不用掃地的。”
沈望搖搖頭,說:“我想去掃。”
“那好吧,別把身上弄得太臟。”
沈望說好的,然后走到了門堂,以徐斯為首的幾個人正在擦他的鋼琴,但他們沒輕沒重,徐斯一個勁地戳其中的一個按鍵,鋼琴發出一陣陣地低鳴,他很擔心地走上前去:“這樣會壞的。”
“壞了最好。”
徐斯惡狠狠地對他說。
他長了一張老城的臉,只要稍微板起來一些,就顯得很兇很嚴肅。徐斯手里握著一根長掃帚,把桿子對準他:“這樣就不會有人偷懶、吃白食了,你是不是以為我們不知道?”
“我沒有。”
“那你牙齒上那黑黑的東西是什麼?不是巧克力嗎?院長是不是又給你吃東西了?這難道還不是吃白食?憑什麼我們都要去拖地、掃地、煮飯,你卻像是個大爺似的呆在那里彈鋼琴?我們是一樣的,我不準你一個人享受!”
沈望迷茫地眨著眼睛。
“是院長給我吃的,而且……我拍照了。”
他感到很委屈,所以他沒忍住脫口而出。徐斯擰起眉,追問他又在胡說什麼,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馬亡羊補牢似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徐斯他們顯然對他的“拍照”沒有興趣。徐斯只是叫嚷著:“而且你是個愛打小報告的渣滓,要不是你,院長怎麼會沒收我們的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