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括閹割他們的人生。
他因為小黑屋里的灰塵得了肺炎,出了雜物間就在床上靜臥,院長偶爾來看他,給他拍照。沈望是要在村里的迎新晚會上表演的,但因為刀傷、肺炎,最后只好讓一個小女孩代替了他。
院長對此很不滿,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他是從院長的眼鏡看出來的,那背后的眼睛一定像是機關槍一樣,在掃射他。
當他病得極其糊涂時,他會在墻壁上看到老虎的影子,他伸出手臂想要去抓,卻被美和塞進了被窩里。
“你看,有老虎。”
“哪里有?你病糊涂了。”美和說:“怎麼好端端地就肺炎了,是不是衣服穿得少了?”
“沒有穿。”
“嗯?”
美和手一頓,疑惑地看向他。
“不能穿,光著。”
“誰不讓你穿?”
若是平常,他卻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了,但那天他實在是燒得難受,胸口里有一天火,想要燃燒一切,所以他很輕聲說出了秘密:“院長。”
他附在美和的耳邊說:“我們都知道的。”
孩子們的秘密。
“知道什麼?”
他學著那些人的音調們說:“寶貝你生病啦,所以要打針,不過不要怕……我會咻咻咻地插進去。”
美和睜大眼睛盯著他。
沈望笑了下,說:“好惡心。”
他們的音調就像是蜂蜜。
接下來的事情他不記得多少,他只依稀記得美和的眼睛也像是黑夜里的一團火,讓他很溫暖。迷迷糊糊睡著之前,他抓著美和的手臂說:“我不想要鋼琴了……真的很痛,我想掃地,什麼都行……”
他一時之間的脆弱,讓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迸發出多少的正義。美和在他的床邊守了整整一晚,天還沒亮,沈望剛醒的時候,他就看到美和的眼睛就像是燒了一晚的柴火,還冒著紅紅的星火,美和對他說:“我們去縣里找警察。
”
美和信誓旦旦地說:“你要自己保護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像是充滿了力量。他沒有管軟綿綿的腿,義無反顧地跟著美和去縣城。
但是走到公交車站的路上,他的那團火焰便滅了,他想起院長的臉,想起那根皮帶,還有照相機咔擦咔擦的聲音,一切都是無法阻擋的可怕。
但是美和卻堅定地讓他去。
他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售票員不讓他們上車,但是美和熱熱鬧鬧地跟售票員吵了架,他罵得很痛快:“你眼睛瞎了嗎?你要是再唧唧歪歪,我就沖到你家里放火,燒死你們,你別看我們小就欺負我們,你試試看我敢不敢!”
那個售票員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彪悍的小孩,罵罵咧咧地讓他們上了車,就像沈望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美和。很久很久以后的沈望才明白,真是因為無助,所以憤怒。
憤怒向來是恐懼的擋箭牌。
然而這世界的通行證向來不是一腔熱血。
他們在警察局面前吃了閉門羹。保安說:“今天是年初一,哪有人在?”
“難道過年,就沒有人報案了嗎?”
“嘿,你這小屁孩懂什麼?”
“我是不懂,那你告訴我,壞人會不會因為是過年而放假?他會不會因為過年而不犯法?”
保安被他說得臉漲得通紅。
美和握住他的手:“一定會有人來幫我們的。”
他們倆就蹲在警察局的門口。然而早上、中午、晚上,始終都沒有人來。沈望的手被凍得冰冷,腫腫脹脹的,就像他那點恐懼,又開始生根發芽。所以他對美和說:“要不……算了吧。”
“不行的。
我們不能縱容他。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這樣你就不會挨打了。”
沈望呼出一團白霧,眼睛很濕:“也有可能是我們一起被打,一起去工作。”
美和沉默了。
沈望不想要他難過,所以趕忙問他:“今天是除夕,你想要什麼禮物呢?我聽說外面的小孩,都會在今天收到很多人送來的禮物的。”
美和聽完后,很是羞澀地說:“我想養一盆雛菊。”
“為什麼是雛菊?”
美和用手指輕輕地勾了下臉頰:“因為……雛菊很便宜吧?而且很好養活,長得也挺可愛的。我們院子里全是雜草,要是種一點雛菊花的話,就溫暖了許多吧,院長……他可能也會知道他是不對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沈望問:“院長會變嗎?”
“會的!一定會的,他一直跟我說,人非圣賢,誰能無過,他只是犯錯了而已,但我們會提醒他的。”
“那你呢?想要什麼?”
沈望很認真地想了想,搓了搓冰冷的手指:“那我希望你的愿望實現。”
美和笑了起來:“這叫什麼愿望呀?”
“你不會犯錯的,所以你的愿望也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美和聽罷,很害羞地說,才不是。
他們倆就像是第一次認識彼此那般說話,美和說,你長得好看又會彈鋼琴以后就做個明星,能賺大錢,而他可以做他的經紀人,唰唰唰地把所有事情料理得整整齊齊,沈望頭一回笑得這麼開心,不是因為他說的夢,而是他形容的“唰唰唰”讓他覺得很有趣,就像是那些人的“咻咻咻”。
然而他們坐得麻木,依舊沒有人來,倒是保安大叔下班的時候說:“哎,你們別呆在這里了,今天是沒有人會來上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