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和說:“我們要等。”
“何必呢?”
“今天沒有,明天也會有的,就像太陽一樣,遲早會升起。”
保安搖搖頭,騎著自行車走了。
他好像真的變勇敢了一點點。
然而他等到的不是警察,也不是公理,而是院長,又是那魁梧的身影,像一堵墻一樣地豎在他們的面前,堵住了他們的光。
院長幾乎是一首一個地拽他們回去,他們不肯,就被甩在地上,沈望的額頭磕在了石頭上,留了一個很長的口子,火辣辣得疼。院長對美和說:“你馬上就要離開這里了,又何必多管閑事呢?”
“這是不對的!”
院長說:“哪里不對?如果他不工作,你們甚至沒有吃飯的錢,資助我們的老板早就破產了,除了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之外誰愿意來看看你們這些被拋棄的可憐蟲?傻的傻,丑的丑,你們是被造物主虧待的人,還想享受到善待嗎?”
“您這些都是歪理!您從前告訴我們,我們是平等的,跟外面的小孩是一樣的!”
院長冷哼了聲:“平等?那是騙小孩的玩意!有陽光就會有陰影,而你們生來就是陰影下的人,不要拿陽光世界的法則去衡量你們的人生。你看看他,長了一張這樣的臉卻還是被他的父母拋棄,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他患自閉癥,是有病的,警察會相信他的話嗎?乖乖跟我回去,否則你們倆是想在這里流浪,跟狗搶吃的嗎?”
“那你以前為什麼要這麼教我們!”
“為了讓你們聽話!誰知道你們吃里扒外,不知好歹,我數到三,你們要是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我不想跟你們在街上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一點都不體面!”
“你們不要臉,我還要,聽話,乖乖跟我回去,我現在還能答應你們不跟你們計較。這是我最后的耐心了。”
沈望跪爬在地上,血流得他滿手都是,他的眼睛也很酸。他聽不懂院長的話,但他知道三毛的故事,知道挨餓的滋味,更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
院長這麼高,這麼壯,輕而易舉地就能把他們碾碎,而他卻瘦小得像是一粒小小的蝦米。他艱難地拉住了美和的手:“我、我們回去吧。”
美和直勾勾地盯著院長,再看向他,最后慢慢地也低下了頭。
院長半拖半拽地把他們拉到馬路邊,準備過馬路坐車。院長似乎是故意要懲罰他,握在他傷口上,他的手臂被拽得血肉模糊,血順著他的手臂往他的棉襖里灌。
美和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眼淚,那一刻他爆發出了巨大的憤恨,整個身體向前拖,一邊甩開院長的手,一邊朝來來往往的行人大喊:“救救我們,救救我們,他想要把我們都賣了——”
當他終于掙脫開院長的束縛時,沈望分明看見了曙光,在滿城紅色上方的光芒,就像是黑暗里的一盞路燈,讓他安心,也讓他激發出一點點期望。
求求你們了。
幫幫我吧。
一次就好。
花光我后半生的運氣吧。
然而回答的卻不是路人正義的嘶吼,而是一輛巨型卡車的咆哮。
“咣”的一聲,所有一切都結束了。
美和是斷了線的紙鳶。
這個世界,真的有正義嗎?
如果有,他為什麼從來不眷顧我?如果沒有,我又是為了什麼活著?
第三十三章
日光燈發著陰冷的白光,照著院長那張過分平靜的臉,沈望幾乎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后悔的紋路。
那日半夜下了雪,而他和院長兩人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身上一點熱量都沒有。過了好幾日,之前說要接美和的老爺爺老奶奶步履匆匆地來了,又走了。
院長沒有打他,而是質問他:“都怪你,要不是因為你,他怎麼會變成植物人?”
“是我的錯?”
“因為你的告密、怯弱才會讓他遭遇這樣的不幸,你們這些孩子就是太容易被影響了,所以大人才不愿意給予你們任何的權利,將你們保護起來,而你卻不知好歹。”
沈望頭一回這麼憤怒,但他依然無法說出自己的心里所想,只是粗暴地踹他、打他,在安靜的醫院里鬧出不小的動靜,值班的護士奇怪地看向他們:“在醫院里鬧什麼?”
院長便彎下腰,摟住他,把頭放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幾乎壓彎了他瘦弱的脊背,說:“這孩子正在自責呢,現在在手術室里的孩子是他的好朋友。”
“這樣啊。”
護士感動道。
不是的。
明明不是這樣的。
但他為什麼說不出任何話?
我是被強迫的!——強迫做什麼被拍照、被性/侵?難道不是因為你喜歡做這樣的事情嗎?
“你聽聽你的叫聲”、“你看看你屁股搖的”、“如果不喜歡為什麼要吃我給你的巧克力呢?這難道不是勾引嗎?”、“你是天生喜歡這樣事情的孩子,這也是一種天賦”……
要摧毀一個孩子實在是太簡單了,讓他的痛苦、悲傷沾染上性的色彩。
將痛苦的悲鳴說成興奮的呻/吟,將掙扎解釋為求/歡,將恐懼解釋為懦弱。大人們擁有更高級的語言——那就是修飾。
孩子們只會說蘋果是紅色的,而大人們卻不知辛勞地教他們說“他漲紅的臉像是紅彤彤的蘋果”,大人們把一切顏色、表情解釋為性的渴求,他的身體、他的顫抖,他的一切都被加上了新的喻象,他是顫抖的羊羔、砧板上的魚、誘惑大人的塞壬,一切都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