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一個周末,他剛想縮回被窩就回了神。出了房間,沈望正圍著圍裙熱牛奶,看到他醒了,便笑道:“今天周末,你怎麼不多睡會?”
“跟你醫生約了時間,你忘了?”
“沒忘,”沈望捏著圍裙的細邊,“你真要去?”
“嗯,不是前兩天說好的嗎?”
沈望垂下眼睛,支支吾吾半天。顧重把燒開冒泡的牛奶倒進杯子里,把手指沾上的奶漬舔了干凈,而沈望還跟塊木頭似的杵著,顧重故作生氣地搭著他的肩,道:“你是不是瞞我什麼了?沒去看病?還是沒按時吃藥。”
沈望嘟囔了句:“我都照做了,很乖的。”
顧重順著他的脖子摸他的臉,都是骨頭,更別提脖子細得一捏就能碎,就跟摸只營養不良的貓似的。沈望被他摸得耳朵尖都紅了,可惜顧重卻依舊啞著聲音評論道:“我吃什麼,你也吃什麼,我都胖了兩斤,你怎麼還這麼瘦?晚上又吐了?”
“沒,”沈望猶豫了會,別扭道,“你,你去那里不會想起不好的事嗎?”
“我?”顧重才反應道他在說顧槐堂的事:“想什麼呢,顧槐堂跟個瘋子似的,看見只蒼蠅都要撲,你看見只薩摩耶都要躲我背后,誰會怕你。說起來你都是怎麼給他喂食?”
“趁他睡著的時候。”
“你怎麼跟小偷似的,”顧重揉了揉他眼角的紅,“天天哭也沒見你喝這麼多水,哪來的水分?你要是乖乖的,回來給你帶巧克力。”
沈望很小聲地說:“明明是你自己想吃。”
顧重挑起眉,捏著他的嘴唇,跟鴨子嘴似的。沈望只是瞪了他眼,轉身去幫他熨大衣,等顧重穿好了皮鞋,想接過他手里的大衣時,沈望紅著眼眶,對他說:“你晚上要回來的。
”
“不回來我能去哪,”顧重頗為無奈地捧著他的臉,“你怎麼跟小孩似的天天都要哄?”
沈望環著他的腰,把頭枕在他脖子邊上。那頭發蹭了蹭他的臉,真跟小動物似的。顧重拍拍他的肩:“多大點事,你乖乖地看完電視,眼睛一眨,我就回來了。”
沈望拉開距離,眼睛通紅,撅著嘴唇地盯著他。
這幾乎是明示了。
顧重用大拇指擦了擦他的唇角,低著聲音說:“在你病好前,說好保持距離的。”
顧重揉了揉他的頭發,道:“等我回來,給你看個有意思的東西。”
沈望嗯了聲。
“有事打我電話。”
沈望又嗯了聲,但還是看著他。
顧重笑了下,捧著他的臉,鼻子貼著鼻子:“你都幾歲了,靠這個撒嬌,膩不膩歪。”
沈望說:“不膩。”
顧重貼著他的唇角,輕輕地印了個吻:“吃早飯去。我都快遲到了。”
顧重說罷,就跟逃跑似的下了樓,他手腕上還搭著他的羊毛圍巾,他粗暴地把圍巾隨便一系,把通紅的耳朵藏進柔軟的羊絨里。他忍不住踢了踢路邊的小石子,悶聲悶氣地說:“這麼會撒嬌。”
他抬頭往上看了眼,沈望的身影就是個小小的黑點,靠在窗邊。但他幾乎能想象得出他扒著窗的可憐樣。他朝沈望揮了揮手,終于邁開長腿搭上公交。
沈望的醫生姓蕭,華裔,四十歲左右,但長得年輕,還有點娃娃臉。顧重拉開椅子,坐他對面,倒沒有看精神科的緊張感。蕭醫生兩手交握,道:“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來紐約?”
顧重被問得有點愣:“他這個身份,國內看病不方便。”
蕭醫生笑道:“那還有很多選擇。
”
顧重靜了兩秒,道:“你想說,是因為我要來這里?”
“你對于‘依賴’這個詞怎麼看?”
“是好詞,還是壞詞?”
顧重換了個姿勢,道:“不好不壞吧,人總是要互相依賴的。”
“那你們復合了嗎?”
顧重皺了下眉,忍不住道:“這跟他的病……有關系嗎?”
蕭醫生笑得慈眉善目:“我不建議你跟他復合。”
“什麼?”
“你可能需要看看他的病情報告。”
顧重盯著他蕭醫生遞來的兩張紙,卻沒有立刻翻看。蕭醫生并不催他,相反還給他續了杯咖啡。他捏得手指發白,才翻開第一頁。
第一行字是,病人沈望,患癔癥,四次自殺行為。
下面是他們的對話記錄。
醫:現在幻覺出現的頻率高嗎?
病:偶爾,我偶爾會夢到自己殺了人進了監獄,穿著囚服。但我分不清是我做的夢,還是幻覺。
醫:在此過程中,你害怕嗎?
病:不,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種結局,我也說不出是好是壞。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沉浸在這樣的幻想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醫:比如?
病:做早飯、喂狗這類的(笑),雖然聽上去很沒出息,但做這些瑣碎的事情時,我很平靜。
醫:你做這些事,是為了討好愛人嗎?
病:不能說是討好吧,我喜歡照顧他。他吃我做的東西,穿我洗過的衣服就會心安。待在他身邊的時候,我總是很害怕他會丟下我,所以心情總是忽上忽下。有一次他想請家政服務,我都很難過,如果他請了保姆,我豈不是更沒有用處了?我知道他把我留在身邊不是為了這些瑣事,他只是體諒我,但如果我什麼都不能為他做,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
醫:你還會夢到從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