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無奈的店主只好問他:“你想怎麼樣?”
沈望吸吸鼻子說:“我能讓你的客人多一倍。”
“要是不多怎麼辦?”
“我不收你錢。”
那時沒有人相信他會成功,包括他自己都是。但他很快就成了那家酒吧的固定歌手,還收到了不少酒吧的邀約,他一個月能賺白領的四五倍,但他的生活也比從前爛上四五倍,他三次喝進醫院,認識了很多不三不四的人,總是叫這個哥那個哥,但其實不過是些地痞流氓,這擱在正常人的世界里不過是混混,但對于他們這些生活在陰影里的人來說,的確是不可違抗的圣旨,陰影有陰影的生活法則,好在他無所謂腐爛。直到醫院打電話來讓他交錢,他渾渾噩噩地接起電話,把那幫酒友轟出家門,收拾自己準備出門。等他交完費用,醫生問他:“這次也不進去?”
他揉著太陽穴,“嗯”了聲。
醫生默默地嘆了口氣。
當他走出門診,望著來來往往的病患,那些哭聲叫聲還有咳嗽聲,讓他不知不覺地上了七樓,七樓很安靜,安靜到連家屬的影子都沒有。而他最好的朋友,便躺在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間。潔白而充滿消毒水味道的走廊,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就像一束光打在了陰暗的細菌身上。
他的靈魂順著陽光里浮塵緩慢地上升,但他的眼睛卻被陽光刺痛,流了很多眼淚。回去時,他沒有管震個不停的手機,順著馬路走了兩個多小時,途徑一所高中,門口全是焦急等候的家長,下課鈴一打,零零散散的學生滿是抱怨地把書包丟給爸媽,他聽見一個男孩氣呼呼地說:“我們監考老師跟有神經病似的,別的考場都發試卷了,就他還在拆封皮。
”
家長了然地說:“哪個老師?”
男孩說:“方塊三唄,害我作文都來不及結尾。”
“那可怎麼辦,這老師真討人厭。寶貝回家想吃什麼?爸爸給你燒。”
“帶魚。”
“煎的還是紅燒……”
父母拽著慪氣的兒子慢慢遠去,只有他還傻傻地望著那遠去的身影。那男孩和美和一樣,細長的眉,皮膚白凈。要是沒有那些事,美和是不是也有這麼高了?比他高上一兩公分,但說起話來似乎還是個小孩。他迷茫地望著那所高中的校名,在心里默讀了好幾遍,依然記不住。像是滾燙的鐵塊,灼傷了他的喉嚨。門口的保安皺著眉,問他:“你是?”
“我路過。”
但那保安似乎不放心他,守在他的身側。
他看見保安室寫的“無關人員禁止入內”。對于那些美好而善良的孩子們而言,他的人生與他們無關,他們考慮的升學、早戀、為老師起外號,也與他無關。那些少年少女們穿著潔凈的校服,面容青澀,露出端正的額頭和兩鬢,臉頰還有青春痘,說起話來卻是孩童的語句。而沈望在一家服裝店的鏡子里打量自己,礙于工作染的紅色頭發,寬松肥大的T恤,破洞牛仔褲露出的大腿。更別提他口袋里的煙和打火機。他和那些同齡人的人生格格不入。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徐斯說的話。
另一種生命。
不著急長大,被父母圈養,自認為長大的人生。
而和他一起唱歌的女孩,下午發來的短信告訴他懷孕了,能不能替她唱兩首歌。沈望問她,爸爸是誰?女孩回他,不知道。
當他把這些話告訴顧重時,顧重的神情晦暗不明,但貼著他的脖子說:“那個女孩,真可憐。
”沈望說:“是嗎?黃勝簽我的時候,聽完這些話,他問我,那個女生懷孕跟我沒關系吧?我說,我是同性戀。黃勝就說,你和她沒關系就行。大部分人都不覺得她可憐,他們會說她不自愛。”
“你呢?”
沈望垂下眼睛說:“我只是覺得很難過。出名后,她來找過我,我以為她是來找我幫忙的,但她開口就說,如果我不給她足夠的錢,她會告訴所有人我是個同性戀。她和以前很不一樣,她以前很講義氣,她幫我一起罵那個老板,跟我一起離開那家酒吧。我們關系很好。”
顧重沉默地握住他的手。
“但我還是不怪她,我給了她錢,她走的時候一直哭,說對不起。”
“可我也沒有說沒關系。”
“只是徐斯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對我說,人心向來這樣,”沈望笑了下,“那是我第一次很不同意他的話,他不知道她比我小,但每天都會幫我帶早飯,幫我染頭發,就像姐姐一樣。”
顧重用手指撐起他撇下的嘴角,笑著說:“別哭。”
沈望用手背飛快地抹了眼淚:“我沒有。”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是由身邊的人構成的,不是每個人都有向善的權利,”顧重牽起沈望的手,“走吧,這里也沒什麼意思。”他們并肩走過人流密集的商場,走過河畔,走過形形色色的人群。沈望牽住他寬大的手掌,忍不住問他:“你喜歡我什麼呢?”
顧重撇開頭說:“臉。”
沈望忍不住笑著說:“之前你這麼說的時候,我相信了。可是現在我的臉不值得你喜歡吧?”虛弱的身體,蒼白的臉頰,簡直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