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時下方空白處多了幾個字,不算得很工整,卻很清秀好看的字跡。翟藍默念他寫的“不客氣”,后面似乎想照應他留的貓頭簡筆畫,也試著描了點什麼輪廓。
可惜畫得太有畢加索風格,看不清是貓是狗。
“……什麼啊!”翟藍暗想,笑意又爬上唇角,拉著他輕飄飄地飛。
登上列車時,甚至更久以前就開始的郁悶、抵觸和煩躁都在這個夜晚驟然減輕了重量。那塊壓著他的石頭無聲地裂開一條縫,不需要太大動靜,也不必山崩地裂般地宣告什麼,已經開始慢慢地被風和雪吞沒。
翟藍不知道對他而言,這張紙條、游真的沒發布的歌或者那半個切得無比平整的蘋果有沒有用,但石頭最終會化為齏粉。
他拆開手機殼,把寫有游真回復的小紙條貼在里面,紀念他們的相識。
耳機里,吉他聲還在繼續。
游真自己錄的小段旋律猶如隨手寫的只言片語,從木吉他變成電吉他,伴隨著各類效果器編織出不一樣的感覺。半成品比不上最后完整的呈現聽著圓滿,留下了更大的想象空間,足夠翟藍在這個黎明保留幻想。
不記得聽到第幾首的時候翟藍睡著了,他久違地沒有做夢,沉浸在安穩的海藻一樣的墨綠中恍恍惚惚飄蕩,抬起頭,雪山之巔有漫天銀河。
直到被某個聲音催促著叫醒。
“喂,翟藍,翟藍!”
翻了個身面朝外,翟藍沒有絲毫被打斷深度睡眠的難受,很容易地清醒了。
然后發現游真攀著床邊,近在咫尺。
隔壁床傳來大叔依舊蕩氣回腸的鼾聲,翟藍略一挑眉,用眼神詢問游真是什麼事。
對方拽住他的被角,另一只手指向靠近走廊的那邊車窗。
“醒了嗎,快起來看。”游真故弄玄虛。
好奇心戰勝了疲倦,翟藍只掙扎了一秒就毫不猶豫地坐起身。
他披著沖鋒衣爬下床,湊到窗邊。
天蒙蒙亮,連綿的山線下,戈壁灘的巖石像大地裸露的骨骼,比天黑前所見更加荒蕪,水流殘痕縱橫交錯。遠方佇立著一座信號塔,鋼筋搭建,頂天立地豎在那兒仿佛不屬于這個時代,有種外星文明的壯麗。
綠皮火車穿過這片骨骼,直達世界心臟。
翟藍來不及感慨,游真往斜前方示意,聲音小卻壓抑不住的驚喜:“你看那兒。”
藏北經年干燥,少雨,這時竟然在雪后迎來了一道彩虹。
不是橫跨整個天空的巨大弧形,不仔細看就會錯過,和所有形容的赤橙黃綠青顏色分明相差甚遠。很短的一條連接天地,青空和山的色彩把它涂抹得更加模糊,破曉時分,還不如一顆啟明星耀眼。
但那的確是彩虹,如同從云端墜落到大地。
“很漂亮……”翟藍幾乎貼在車窗上,溫熱呼吸吹得起了一層霧。
“在川西看過一次,不久后這兒估計會下冰雹,或者大雪。”游真輕聲說,“不過也很難得……誒翟藍。”
“怎麼?”
“你要不許個愿?”游真說,語氣像逗小孩兒,“見到自然奇觀抓緊時間。”
翟藍想反駁他,又覺得他的話多少帶點道理。沒睡醒時腦子是鈍的,翟藍真就雙手合十規規矩矩地放在面前,也不管這和宗教、自然到底有什麼聯系。
許愿都是求心安,他太久沒有妄想從虛擬中得到安慰了。
但他有什麼愿望呢?
最大的愿望是光陰回溯,他能倒退到那個晚上給老爸打個電話,阻止他出差。
翟藍知道實現不了。
姿勢維持了一會兒,翟藍放下手:“算了,我好像沒有特別想許的愿望。”
“我教你啊。”
游真說完單膝壓住貼墻的椅子,轉動身體面朝彩虹方向,虔誠如同在佛前,閉上眼,唇角還有散不去的笑意。
“嗯……希望翟藍健康,開心。”
話音剛落,綠皮火車前方一聲悠長的鳴笛。
“就這樣很簡單啊。”游真重新坐好,側臉籠罩在一片熹微中,接著他想起什麼似的朝翟藍飛快地一眨右眼,“不對,這邊已經是藏地了,普通話也不知道神仙能不能聽懂啊……剛剛好像應該說,扎西德勒?”
烏云不多時全部散去了,冰雹沒有如期而至,翟藍坐在窗邊,晨光在他手背跳動著。他低下頭,沒敢回應游真。
他聽見心跳劇烈,撲通撲通,像那道彩虹突然有了溫度,把他點燃。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周末快樂噢~
第7章
停靠過那曲站后離拉薩就只剩最后一段距離,黎明的彩虹也成為過去式,游真打著哈欠下車抽根煙提神,然后買了點吃的。
抱著兩碗酸奶重新上車,熱熱鬧鬧的,游真帶著疑惑走近,沒先吭聲。
隔間兩邊一共是六個鋪位,除了一直沒人的翟藍上鋪,隔壁那三人算是從蘭州開始就打成一片,嘮嗑,打撲克,分享零食,建立了途中的革命友誼。但眼見撲克癮被勾起來,昨晚偃旗息鼓后,眼鏡男卻提前一步在格爾木下了車。
年輕學生和大叔沒看到游真,又見翟藍經過一夜休息臉色有所緩和了,趕緊慫恿他加入牌局,繼續斗地主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