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雪線越變越高,草甸、灌木、林木……
褐色山脈開始一眼望不到峰頂,遼闊沙丘在鉆入隧道再鉆出后不見了蹤影,紅色樹林越長越高,靜靜流淌的咸水中是和藍天一模一樣的顏色。
他們隨綠色列車一起下沉,窗外,尼洋河奔涌,谷地深處,零星的粉色仿佛一小片沾染朝霞的云。
“那是桃花嗎?”翟藍突然坐直了,拿出手機試圖拍照。
他坐外側,游真可以從屏幕里看見那團模糊的粉,但很快山和樹林擋住了它,翟藍眼底流露出明顯的失落,不自覺地嘆氣。
游真想了想,沒有先安慰翟藍,但暗自有了一個他會喜歡的計劃。
經過大片山間草原,最后一次跨過雅魯藏布江,河谷潮濕的空氣透過縫隙短暫緩解了干燥,三個半小時眨眼流逝,列車緩慢地靠向站臺。
信號滿格,翟藍沒急著打李非木的電話,他猜想對方的性格恐怕會先打過來。
然而直到快出站,李非木除了一句“到了沒”,居然不吭聲!
“怎麼回事?”翟藍暗想,“短短三個小時,非哥轉性了?”
或者他又去忙別的,把這事兒給忘了?
倒是始終落在身后兩步遠的游真,從到站開始就不停地聽語音、發語音。翟藍問他,他說在和澤仁丹增的老師溝通。
兩人此前交流一直隔著央金,因為沒直接接觸,這麼交換信息也并不影響什麼。但現在突然要見面,總繞個彎也不是辦法,這才加上聯系方式了。
“……好的,等會兒見,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豎著耳朵聽見游真的“公務”告一段落,翟藍腳步停了停,等他走到自己身邊,問:“地址拿到了嗎?”
“嗯,仁青村。”游真說著,沒注意到翟藍臉色一變,“他說他今天剛好來火車站接人,讓我在出口等一會兒——誒,翟藍?”
翟藍:“……仁青村?”
重音微妙,兩人幾乎同時想到了某種可能性,而他們都忽略了在米林站下車也算巧合。
游真摘下耳機:“你哥哥,姓什麼來著?”
“李。”翟藍說,“李非木。”
游真:“……”
他已經分不清是“世界真小”還是“真巧”,人潮涌動,他和翟藍同時保持靜止,好一會兒后游真才短促地一擦鼻尖。
“這樣啊。”游真最后說。
而翟藍完全明白了,他試探著,去看游真的手機。
屏幕還亮著,發來大段語音和簡短文字的某個頭像是成都那只標志性的熊貓屁股,最頂端寫了那位“澤仁丹增的老師”的微信備注。
第20章
“所以,你們倆其實認識啊?”
翟藍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暗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李非木肯定又尷尬了。
他被太陽曬得頭痛,沒戴帽子,墨鏡還給了游真,這會兒眼前正一陣一陣地眩光,連手里那個要給小孩的書包都拽不住,沉甸甸地往下滑。
“蠻巧的。”游真順手把翟藍拎的書包提到自己手上,“沒想到您是他哥哥。”
本想著接翟藍的時候順路就捎回去那位“澤仁丹增的資助人”,幾分鐘前看著翟藍和一個高大男人并肩走出車站,李非木還在想是不是翟藍旅途中克服了社交障礙,怎麼好像看著很熟的樣子?
還沒想明白,接下來,他接收的信息量爆炸,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理清關系。
“哦、哦,我也覺得蠻巧的,哈哈!”李非木伸手揉揉翟藍的頭發,“早知道他說在拉薩玩的時候和你一起,我就不那麼擔心了,不過之前你們估計也沒想到這層……”
“非哥。”翟藍面無表情地打斷,“快走吧,曬死我了。”
“啊對對!走吧,我開了車來。”李非木不好意思地笑笑,再轉向游真,“路上我再跟您說一下丹增的情況。”
“李老師不用‘您’啊‘您’的,叫我名字就行。”
米林站很小,高鐵再次啟程后外間的人散了一大半。
日光灼熱與拉薩無異,但空氣濕潤,遠處傳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再看向茂密林木,路邊小草,已經有幾分季風拂過的柔和了。
李非木說的“車”是一輛型號略舊的大眾SUV,屬于仁青村小學的“公車”,幾個老師平時出差、家訪或者遇到特殊用途輪流開。高底盤比不上越野車性能絕佳,但有著超過轎車的優越,能夠安穩地爬過盤山公路。
翟藍不喜歡副駕駛,和兩個人的一堆行李擠在后排,游真便只剩下一個位置。
車內開著空調,太陽底溫度高所以一開始作用聊勝于無,等大眾車終于行駛上路,翟藍放下一半的窗,臉湊過去半閉上了眼。
冷的,草木清香,若隱若現的花開的味道。
到……林芝了。
從米林縣城出發前往李非木支教的仁青村車程大約兩個小時,100公里看似不長,但一路限速,地形復雜。走219國道,公路沿著雅魯藏布江修建,軌跡就是江水的形狀。
拐上崗派公路,江面寬闊了不少。
雅江因為陽光折射,有時藍如碧玉,有時盛滿了云的倒影。公路另一側沿山,車開得慢一點,水泥與黃土的縫隙中偶爾可見幾縷冰雪殘渣。翟藍坐到后排中間,腦袋靠著座椅凹陷處抬眼看擋風玻璃外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