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真到村小學接人時,剛剛打過下課鈴,但學生們還把翟藍團團包圍,要看他去哈爾濱拍的冰雕。他走到教室后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發現,某個學生怪叫一聲,緊接著所有人一哄而散。
剩下翟藍,拿著微微發燙的手機,直眉楞眼地望向他。
“我剛回來。”游真說,無法形容自己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句做為開場白,“就是……事情都辦好了,所以——”
“要跟我告別了啊?”
翟藍反問他時還有點笑意,尾音輕快地上揚著,像無關痛癢的玩笑話。
但游真莫名地覺得,翟藍不太高興。
“昨晚你睡得太早了,再加上……白天累著,這個事,反正也……我是打算跟你商量,但又感覺不太合適……”游真向來性格開朗,舌燦蓮花的,這時居然手足無措,“你、你過幾天……要不要跟我、丹增一起回成都?”
“啊?”
這倒從未設想過。
教室一側窗外是連綿不絕的大山,雨后空氣清新,泥土的腥味輕輕地發苦。
游真稍一舔過干燥下唇:“一直想問你的,沒找到合適時機。因為我記得你說過你從成都來,你也去過Zone,而且你現在沒有上學……”
“我還是要等非哥,反正也快了。而且他說,我在這兒的話可以幫忙上數學課和語文課,他們老師就能留出多一些時間做別的工作。當時答應得好好的,也很認同這些安排。”翟藍搖搖頭,“不能言而無信啊。”
游真頓了頓:“啊,也是。”
“你能這麼問我,心里其實還是挺高興的。”翟藍飛快地說,“謝謝你,游真。”
他鄭重其事又無比誠懇的道謝,讓游真越發不知道怎麼反應了。
他不自然地整理著發型,用已經長出深黑的碎發遮掩過耳背發紅。
“等你回去我們還能再見面的嘛,這有什麼……”他看向翟藍,“去吃飯?我做。”
翟藍把粉筆拋開:“走!”
石鍋雞是游真去村小學找翟藍前就燉上了,一來一去,再準備好別的菜,等到太陽落山,云霧重新聚集在南迦巴瓦山巔,小院里香氣四溢。
小桌邊,這天多了個蹭吃蹭喝的李非木。他常來丹增家里照看,跟半個主人似的,見游真自己忙里忙外的,就趕緊過去幫忙。可惜李老師君子遠庖廚,好險沒把廚房點了,被游真忍無可忍地轟出來和翟藍排排坐。
兩個廚房廢物就地等吃,翟藍還好,另個為人師表的遭到了11歲男童的無情嘲笑:“李老師,原來你也有不會的事啊!”
“各有所長嘛。”李非木振振有詞,“等你大了就懂了。”
丹增“嘁”地一聲,轉頭去廚房幫忙拿菜了。
因為吃石鍋雞,丹增專程請教了鄰居一起幫忙做出一個火塘。儀式感十足,仿佛是他們正在給這座小村莊道別。
火塘燒得旺,天然皂石制成的石鍋中雞湯香濃,因為加了枸杞參片和紅棗,一股淡淡藥味更加增添層次。雞肉色澤淡黃,被火光一烤,幾乎是在微微地發光。撈起一塊,立刻就發現已經燉到完全軟爛,入口一抿就化了,嫩得不可思議,連雞胸都細而不柴。
用筷子翻開雞肉,下方鋪了滿滿一層的各類菌子,居然全部切得整齊,一看就知道出自某個強迫癥之手。
菌子都是丹增這兩天撿的,加上鄰居贈送,牛肝菌,羊肚菌,香菇和松茸,有的脆爽有的柔滑,風味不一,但同樣鮮美無比。
空口吃,是一股肉香夾雜著菌香,回味清甜而悠遠。如果加上游真的獨門蘸料,豆瓣醬加小米辣,點綴一點點炸蒜,辛辣混合著食材的本味,舌尖受到刺激,胃里卻無比滿足。
李非木開了瓶米酒,破例允許翟藍和丹增兩個小孩喝一杯。
然后就開始大侃特侃。
聽到他初來乍到,為著一個學生要被父母強制帶回家連夜走山路去做家訪,游真夾起一塊雞腿,不動聲色地放進了翟藍的蘸碟。
翟藍“嗯”了一聲,疑惑地望向他。
“吃。”游真說,眼睛彎起,是個柔和又不經意的微笑,“味道還可以吧?”
翟藍用行動證明他真的非常喜歡。
雞肉和菌子吃得差不多,再下新鮮鳳尾,蔬菜吸飽了湯汁,葉片糯而嫩,莖塊卻還保留著中心帶生的口感,仿佛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貼近自然。
何況最后游真還給他加了個菜,手搟面條,藏到尾聲的驚喜,就著下過菜的雞湯煮好,用松茸和雞肉做澆頭,一大碗,哪怕在雅江河谷的四月,春寒依舊料峭,翟藍全身都迅速地變暖了。
“你知道我喜歡吃這個?”他驚喜地問游真。
游真單手托腮,隔一張桌子望他:“上次你好像吃得特別多,今天就再做了一次。”
說不上是喜好被記掛感到窩心,亦或是單純游真為他做一碗面條就足夠怦然心動,翟藍一按胸口,低著頭笑:“哦,我確實是碳水愛好者。”
“碳水愛好者啊……”游真小聲重復了這個新詞。
然后暗自把它記住。
簡簡單單的一個鍋煮湯,翟藍覺得他可以吃到天昏地暗。
可惜菜量和胃容量都是有限,湯喝了三碗,米酒的后勁兒直沖太陽穴,身體也變得輕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