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夏天有漫長前搖,氣溫一會兒升,一會兒降,只要沒入伏,好像隨時可能在暴雨后突然降溫10度以上,把還沒徹底收納好的長袖襯衫重新披好抵擋冷風。上午十點,公交車甚至沒開空調。
翟藍從后門下車后單手背好書包,他拿出手機看一眼,鎖屏播放的歌叫《Night Time》。青天白日,翟藍伸了個懶腰,踩著節奏強烈的鼓點走進學校大門。
快兩個月了,他一有空就抓著游真聽歌——或者說,是游真一有空就被他抓住——各類曲風聽了不少,總算不再是個樂盲,聽得多了,最久的一次兩人戴著耳機睡覺,翟藍翌日醒來發現他們的聽歌時間逼近20小時。
那次差點沒舍得掛斷,他截了個圖,做賊心虛地放進了私密相冊。
密碼用了他遇到游真的日期,0115,行為略顯矯情,但越是這樣才能暫時安放無處發泄的少年情愫。
聽完一夜的雨,他和游真就像回到了最開始,還是沒加微信,不過手機是同品牌,翟藍有時給他發iMessage,可以帶圖片和表情包,跟微信也區別不大。
反正游真自己也說,他的朋友圈都是店鋪廣告和幫忙宣傳的商業文案。
最初發iMessage是想著游真回復私信真是慢得夠嗆,可從某天開始他習慣性往樹洞里倒長篇大論——主要內容為村里的小孩混熟了開始搗亂完全沒辦法——游真居然在五分鐘內,就返還回同樣長度的內容。
他安慰翟藍,說你不要著急啊,你耐心點,不要跟他們講太多有的沒,做好自己的分內的事其他的交給專業老師,你已經做得很好……
那麼多的話都不如幾乎算得上是秒回讓翟藍震驚。
他問:“你今天怎麼看到私信了?”
往常隔個三五天不都常態嗎?
游真很誠實:“我開了通知提醒,這樣你發消息就會有一個小圓點。”
翟藍笑到肚子痛。
他倒沒想到強迫癥能對自己這麼狠。
于是私信和iMessage都在發,有沒有微信的好友位也不太重要了。翟藍偶爾打游戲,但游真完全不打moba類的手游,他喜歡電腦端,翟藍開玩笑說看到了年齡差距,游真說你懂什麼叫體驗感和操作性。
然后約好,等翟藍回成都他帶翟藍去見一見世面。
現在距離16公里。
說了很多次“改天去找你”,至今沒有兌現。
這次怪不得游真,翟藍沒想到在仁青村小的經歷也能讓他改變那麼多。
他不是很善于交際的性格,而且說話帶刺,時常不太好聽會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后來有巨大變故,調整心態已經十分艱難了,翟藍好歹控制住外在看起來還算“正常”,壞情緒都收一收,卻沒辦法應對一群精力過剩的孩子。
李非木教了他不少,兩個月不到,翟藍跟著學校的老師翻山越嶺和一群不想上學的小兔崽子斗智斗勇,家訪,開會,挨個談心,勸他們再多念一年書。
收效甚微,但李非木說他們聽了一句“老師”就至少該把事做完,問心無愧。
日復一日的歡笑或憤怒,溫暖和惆悵中,翟藍模模糊糊體會到為什麼當時李非木沒有給他報個旅行團送去感受大自然的神奇,而是一定要他留在那兒。
這些才是怎麼說他都聽不進去、可又能潛移默化改變他的缺陷的幽微光亮。
隨著李非木的支教生活結束,翟藍跟他一起回到城市。
然后他就做了個半年前的自己始料未及的決定:回學校,要求提前結束休學,重返校園生活,他想試著從自閉完全邁向前方。
學工組的老師解釋手續不好改,再加上翟藍畢竟將近兩個學期沒有上過課,平時分怎麼打都是小事,一些必修課的知識點他還是跟不上,欠的學分都得重修。好在輔導員鄒琳琳是個體貼的年輕老師,她建議翟藍先上課,融入集體。
一年級春季學期的課,翟藍上過一次了,換作從前他可能對這個提議不屑一顧,可這次他選擇了接受,禮貌地謝過鄒老師。
“準備上課了。”翟藍發送短信。
幾秒鐘后,音樂減弱再斷開。
游真:好好聽講。
類似的日子持續了太久,翟藍打下“放學想去找你”又逐字刪除。
突然想起今天有別的安排。
回到成都,是回家,但同時意味著他不再那麼自由。盡管名義上沒誰能再管著他,但親戚里關系好一點的,也不可能真的放開翟藍一個還在讀大學的學生任他自生自滅。老媽早就沒消息了,老爸現在一走,跟他最親近的就是李非木一家。
兩家離得不遠,翟藍暫時沒有回學校住。姑媽收拾了單獨的房間讓他過去,翟藍說自己可以就婉拒了,她開始隔三差五地讓翟藍過去吃飯。
她把可憐的侄子看做另一份“責任”,所以翟藍沒法完全不領情。
只好委屈自己,把真正想做的事暫且放下。
休學一年,相當于留級了。
現在的學弟搖身一變都成了翟藍同學,但宿舍還沒有入住,翟藍跟著上了幾個星期的必修課找回學習狀態,別的人還沒認全,只跟一個叫董成的混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