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藍腦子轉不過彎,睜大眼,卻不露聲色地往后挪了挪椅子。
姑父繼續說:“我和你姑姑是這麼想的,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以后萬一有個病痛,大家還是得一起照顧著兩位老人,你覺得呢?”
繩索被言語機鋒隔斷,“刷拉”一聲,靈魂失重。
但翟藍莫名地松了口氣。
他聽見自己無辜而冷靜地回答:“照顧爺爺奶奶是我應該的,如果他們需要,我不會不管,到時候該怎麼算就怎麼算。”
姑父愣了愣,旁邊的姑媽面露難色,朝他使了個眼色像提醒著什麼。
他好一會兒找回邏輯,重又語重心長地說:“小藍,別怪姑父說話直,你現在還在念書嘛,自己保管著那麼一大筆錢,不會用……”
“爸!”李非木總算聽懂了他父母的意思,后知后覺地難堪,“你們在說什麼啊?那是給小藍自己的——”
姑媽忙道:“李非木,你怎麼說話的,我們都為了小藍好啊!”
“可是那本來就……”
“沒你事兒,吃你的飯去!”姑父嚴厲地打斷了李非木,再次轉向翟藍,“小藍,我和你姑姑是覺得,讀書這些,我們作為你現在最親近的人是應該幫忙的。你的學費,包括未來你想出國深造啊、找工作啊,姑父姑媽都一定幫忙,但……”
“但是應該把那一百多萬都給兩位長輩替我‘保管’,對嗎?”
翟藍說,不錯眼珠地凝視餐桌對面的一對夫妻。
窗外烏云翻涌良久,這時驟然崩裂開,白光從云層中間劃亮了大半天空,緊隨其后,一聲驚天動地的雷聲。
轟隆——
有一道屏障被毫無保留地撕破。
姑媽不安地看著丈夫,她沒想到翟藍能坦誠得這麼快,匆匆打圓場:“小藍,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啊,只是想著你年紀小不會理財……”
“你放心,錢我們幫你‘保管’,要用之前肯定征求你的意見,而且百分百都用在你的生活、學習、贍養爺爺奶奶這三件事上,別的一概不碰。”姑父斬釘截鐵地說,“你信不過,咱們可以簽協議的嘛!你父母不在,姑媽和姑父就是你最親的人了,怎麼會害你?”
餐廳陷入死一般的寧靜。
大雨傾盆,轉瞬瓢潑而落,潮氣裹挾著苦澀的樹根味道涌入室內。色香味俱全的飯菜突然如同嚼蠟,明亮的水晶燈也黯然失色。
只有水聲嘩啦啦不斷,像要滌蕩干凈天地間所有藏污納垢的角落。
“我懂你們的意思。”翟藍放下筷子,“姑姑,老爸走了以后你是最關心我的,也幫我做了很多,我特別感謝你們。”
“翟藍……”
“但如果你們對我的照顧都是建立在這些……東西上。”他的喉結艱難動了動,翟藍好像嗅到了口腔里的鐵銹氣息,“那我不需要。”
淋著雨,就一個簡單的書包裝了平板電腦與手機充電線,連衣服都沒換。
翟藍渾身冰冷地蹲在地鐵口,發梢滴水,從眼角流過時熏紅了皮膚。他不停地抽氣,回想幾分鐘前,說完那句話就義無反顧地起身離開,不鬧,不吵,更沒有和長輩大小聲,他懂禮貌,已經仁至義盡。
不過這畫面一定很像拍電影吧,被全世界拋棄,然后離家出走……
那又算什麼“家”呢?
他現在沒有家了,只有一個充滿了和老爸的回憶的舊房子。
賠償金打進銀行卡以后翟藍改過一次密碼,然后再沒數過后面有幾個零。連不差錢、工作優越的姑父姑媽都來打他的主意,是不是側面說明一百萬真的挺多?
翟藍沒概念。
他平時用的都是從前的存款,翟藍不想看到那些錢,每一個數字都是老爸的命換的。
誰稀罕,誰稀罕。
他寧愿不要這些換老爸還活著。
想著想著都開始發笑了。
太滑稽,太諷刺,黑色幽默到翟藍連切實發生的那一刻都差點以為他們是真心要用那筆錢幫他做理財,原來不是這樣啊。
那他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可以信任?
翟藍撐住墻壁起身,他搖搖晃晃,往地鐵里走,過安檢,濕淋淋的可憐樣讓地鐵安檢人員都問他是否需要幫忙了。翟藍謝絕他們的好意,更加覺得無奈。
等站在候車廳,他如夢初醒地抬頭看了一眼站名。
剛開通不久的8號線,一個方向回學校,另一邊可以去到芳草路。
芳草路……
干澀眼眶被這三個字刺痛,翟藍顫抖著拿出手機,抹掉屏幕的雨水。他開機,點進微信,片刻后退出來了,轉到通話界面。
11位數號碼早就銘記于心了,他撥通時閉了閉眼。
三聲忙音,然后他聽見了熟悉的、久違的開朗男聲:“翟藍,終于想起我了啊,什麼事?”
“……沒事。”
下意識地說完,翟藍感覺另一邊也陷入了沉默。
地鐵緩慢駛入站臺,“叮咚”,門開了。
“游真,我想去找你。”他無助地握緊手機,“你在店里嗎?”
作者有話說:
明天更
在想給游真剪頭還是扎頭發 攻有辮子or馬尾or小揪揪都是我xp 苦惱
第30章
雨勢時大時小,但沒有要停下的征兆。
天氣不好但店里的客人不減反增,出門耽擱了會兒,游真舉著傘騎單車到地鐵B出口時遠遠地就看到一只落水小狗,蹲著,兩手握住腳踝然后下巴頂在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