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步子邁起來都比前兩天矯健了許多。
他站在咖啡館的屋檐下,剛把融融那小姑娘跟他一起畫的那張新品小畫報貼上。這畫的色調是橙黃的,原因是小姑娘喜歡這顏色,因為她喜歡太陽。
至于為什麼喜歡,她說,只有太陽才能趕走夜晚,夜晚是沒有媽媽,沒有爸爸的時間,這對她來說,并不算好時光。
“多好的小丫頭。”
想到這里的程一不禁嘆了口氣,話音剛落,就被一個怒氣沖沖的人走上來抓住他的腕,進了咖啡館,要帶他上二樓。
等他懵頭蒙腦地發現這人的背影這麼熟悉之后,他站定小聲。
“周肆?”
“上樓。”這次是周肆在命令他,眼神微動,卻又更像是乞求。
他滿臉疑惑,但還是如周肆的愿望上了樓。
沒想到跟著他上樓的人,直接將他抵在了樓梯口邊上的小木桌上,周肆摟住程一的腰,唇順勢往熟悉的溫軟處吻去。
程一難得地配合他,他抬起手環,環抱著周肆,周肆的吻不是他想象中那樣急促,相反,是斷斷續續,溫溫柔柔地吮吻著程一的唇瓣。
程一的手輕輕地拍著周肆的后背,仿佛在給家里的小狗順毛一般,讓周肆的林間里本來暴漲起來的一股子氣焰在慢慢地被周肆自己努力尋求來的一場及時雨撲滅。
直到風聲漸起,吹響了程一窗口的風鈴,打破了二樓的靜謐。
程一感受到周肆冷靜下來,與他分離開,他才俏聲開口,但不是直接問了周肆“怎麼了”,而是笑著說:
“你抽煙了?”
“嗯。”周肆退了半步。
程一順勢脫離了周肆禁錮的范圍,往自己書桌邊走去:“你家里有小孩子,應該少抽煙的。
”
周肆怕他要走,下意識伸手抓著程一的手腕。
“你那麼關心融融?”周肆跟過去,覷眸,追問,“你喜歡那小丫頭?”
程一睨了周肆一眼,把手腕掙脫出來,回到書桌前,解鎖了電腦屏幕,目光落在郵箱有新郵件的彈窗上:“她不是你的女兒嗎?可可愛愛的,讓人很難討厭。”
周肆手撐在程一的書桌上,不知道該把程一這句話的重點歸在前半個問句里,還是該放在后面的陳述句上,但他更樂于是前者。因為是周肆的女兒,所以程一喜歡。
不過這樣,就太自私了。
但他還是想確認一下:“如果,我說她不是我的女兒呢?”
程一回著郵件,鍵盤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直到周肆的話音落下有一陣了,程一也還在努力回復著郵件。
等他終于把郵件發出去了,他看著周肆仍然在他面前,耐心地等著他的答案。
他這才扣下電腦:“你想聽我說什麼?”
周肆拉開了書桌前的椅子,以退為進:“都可以。你想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程一和周肆對視了一眼,確定他不是氣話,這才拿了紙杯給他倒了水,端到面前,才開口。
“你和融融的母親,是逢場作戲?”
周肆的背微微僵直。
“不過,大人怎麼樣,都不該讓孩子來承受。你是最清楚的,對嗎,肆哥?”
程一好久沒有在這樣的場合里,這麼叫他一句“肆哥”了,周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但程一還是給了他反應的時間。
“這麼說吧,一個孩子最后能長成什麼樣,除了天生的脾氣性格,就是后天原生家庭的教養。你和融融母親既然給她創造了家庭環境,卻不敢給她與環境均等的愛意……這,不是很矛盾嗎?”
“或者想想你自己。
把你之前經歷的,原封不動地賦予她這個小姑娘,怎麼說,應該都不太合適。而且你在那個時間段,還有我父母幫襯著,但她,從一而終,就只有自己。她還那麼小,還那麼努力地在媽不疼爹不愛的環境里掙扎,和你如出一轍。”
如出一轍地倔強——周肆十六七歲,叛逆著不肯對父親的喜怒無常的生活低頭,是他的掙扎;小姑娘四五六歲努力地要求著父母那點零落的愛意,也是她的掙扎。
他們父女倆在這方面確實如出一轍。
“所以,你養她,愛她,也是你父親這角色里理所應當。和血緣,毫無關系。”
“再退一萬步說,就算你們沒有血緣,你作為一個看著她長大的成年人,難道想看到后來她誤入歧途的結局嗎?”
顯然答案是否定的,成年人肩上的責任本來就比想象的要多,哪怕是沒有這樣的義務,有些人,也會把它攬過來。畢竟善良的人,總是多于那些心思險惡的人。
周肆沉默地坐在程一面前。
程一的每一個問題都讓他心頭一哽,大道理誰不懂呢。
但是——“我只是她名義上的父親。”
周肆的聲音過分冷靜,甚至帶著些無奈,但快速的語調總讓覺得他有一點慶幸,像是給自己找到了卸下責任的由頭。
“你只是想做她名義上的父親。”程一這次不是在問了,他很篤定。
篤定到,他想馬上送周肆離開。
之前,他心里的周肆,不是這樣的。
至少不會是一個連責任都不敢扛,甚至還有點慶幸要脫手累贅感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