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咧咧嘴,甩了甩她那暗紅的長發。
她是精致又富貴的女人,程一得出了結論。
她畫得繁雜的指甲捏著高腳杯杯頸晃了晃,又用那一雙柔媚的眼看了過來,禮貌地把話題帶回原點,“不好意思,打擾你看海了?”
“有好多人都說我看著眼熟。”程一的手撐在陽臺的欄桿上,“海麼,也不打擾,我就隨便看看。”
那人撐著自己的下巴,跟著看向遙遠的海景,目光深遠,卻帶著愁緒:“隨便看看,能看到什麼?”
程一偏頭看著近點的紅發女人,反問:“你覺得能看到什麼?”
那女人抿了一口手里的葡萄酒,唇上沾染的葡萄酒在暗淡的夕陽里顯得像吞入口中的鮮血。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我太容易認真了,不知道這種隨便地做事,會感受到什麼。”
“那你眼里看到的是什麼?”
她帶著程一說不出來的怪異,似乎和這個島嶼格格不入——她濃妝艷抹,卻又沒有島上度假的閑適與欣喜,她柔美大方,眼里卻又找不到生機。
她就像一株老藤,失去了葳蕤的架勢,有些枝枯葉黃。
恰如她開口所說:“是絕望。”
程一蹙了眉頭,卻又無力反駁;他是沒有這個女人的經歷,卻又莫名有些感同身受。
大海也帶給過他絕望,在幾年前,在他和周肆分道揚鑣以前,在他和周肆靠在一起的時候,在討論完未來之后,一起在未來里劃掉彼此名字的時候,他確定那時候,連腥咸的海風,都透露著絕望的氣息。
“看來,你也感受過?”
那個紅發女人默認程一的沉默是對她觀點的認同,于是她側首沖他一笑。
那笑是莫名的苦澀,如一把利刃,在程一的心口剜了一下;但那笑容里又莫名帶了點釋然,讓程一剛起了探究的心思,又突然落了空。
“好了,我的酒喝完了。謝謝你。”
程一還沒來得及開口勸慰這個交淺言深的陌生人,她就已經先回房間,關上落地窗。
鎖扣發出了響動——是她鎖上了可以觀海景的這扇窗,像把她自己也關了進去。
只留下程一一個人站在自己別墅的窗口,看著對面那空蕩蕩的陽臺,默默想著剛剛遇見的這個紅發女人。
她明明一切正常,卻又帶著些不可名狀的沉沉死氣,又或者說是“怪異”……
直到第二天,程一才仿佛懂了她那不可名狀的怪異是出自哪里。
光陰飛逝,晝夜更迭,翌日午后,程一和kavin從摩托艇上下來,緩緩往住處走。
本來蘇梅是和他們一起在踩水,沖浪的,突然被她父親的一通電話叫了回去,這才只剩倆師兄弟在這里度假。
程一拍了拍kavin。
”怎麼了?“kavin問道。
程一語重心長地提醒了句:“這次拿了真心嗎?沒拿的話,就趁早斷了,那小姑娘可和你不一樣。”
kavin拿了程一的鞋,取來程一換洗的衣服一股腦丟給他,不以為意地岔開話題:“你昨晚怎麼沒來?。”
程一皺起眉頭,“和隔壁的女人聊了幾句,困了,就睡了。”
“隔壁的那個華裔姑娘?你見過她了?”kavin突然來了精神,“她漂亮嗎?”
程一一拳掄在kavin那健碩的膀子上:“我要說漂亮,那蘇梅就是過去時了?”
“那不會,她是我目前金主的女兒,我還靠她吃飯。”kavin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我不會喜歡她,畢竟我更愛自己。
我愛錢,愛自由,愛性與快樂。”
“我覺得她如果在,并不想聽見這個。”程一話音剛落,就看到自己別墅那附近人滿為患。
“欸!”他還沒反應過來,kavin第一時間拉著他沖到了人群前端湊熱鬧,但好像不是什麼好事。
醫護人員推出來的人被封存在黑暗的尸袋里,那紅發還有幾縷飄在停尸袋外,暗紅的頭發被風吹得飄散起來,比起昨晚血色的霞光,更讓程一覺得駭人。
程一愣在了原地,在人聲喧囂里,看著那些人把那個精致的人兒潦草的裹在尸袋子里,那尸袋子跟著人前行的步伐而搖晃著,顯得輕飄飄的,好像原來居住在里面的靈魂早就離去了一般。
程一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天——明明昨晚還活生生的人,轉瞬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外間是喧鬧著,他卻有那麼一瞬的空蕩。
為這個萍水相逢的女人而感到空蕩蕩。
顯然Kavin沒有這種一面之緣的經歷,也不會對程一心底里升起的那股子情緒感同身受,相反他只是覺得遇見這種事并不算吉利。
于是他在喧鬧里把程一拉離了。他帶著晃神的程一按原計劃退了房,離開了蘇梅。
海浪還在拍打著不遠處的礁石,有些東西卻在這里陷入休眠,落入沉睡。
回了市區的程一總還是有些心不在焉,和導師的合作伙伴談話也不如第一次流利了,剛才還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這讓他不得不上樓換了身衣服。
其實他有給周肆打過一次電話,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要跟周肆說說,聽聽他聲音才對,在國外好幾年他也有過這樣的沖動,但都沒像現在這樣直接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