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提不起興致去拿。
也可能是,害怕拿到某個東西。
離開喀什前,他以為自己會和靳重山一起回去。
他根本沒有想過靳重山會將他留下來。
他在喀什生活了半年啊。
雜貨鋪樓上的臥室,服裝店,院子,處處都是他的痕跡。
他又很喜歡花錢,有用的沒用的,只要看上了,就會買回來。
靳重山隨遇而安,哪里都沒有太多的行囊。
靳重山的私人空間,早已堆滿了他的物品。
這些東西,一定會被靳重山寄回來的吧?
它們會像一堆無人要的垃圾,擠在驛站。
其他包裹都被需要,被買家滿懷期待地取走。
只有它們,是被丟棄的。
就連他這個接受者,也不愿意帶回它們。
斯野看了會兒陽光,眼睛被刺得發痛。
可是垃圾堆在驛站,也是給別人添麻煩。
斯野想,今天天氣好,去把垃圾都清理掉吧。
下床時,他有些恍惚,摔了一跤。
赤裸的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破皮了。
但疼痛好像并不鮮明,他藥都懶得涂,去衛生間洗漱。
以前,臥室地上鋪著地毯。
他和靳重山在地毯上做過。
前幾日,他將酒灑在地毯上,難得清理,扔掉了。
有一回,他下床,腰腿沒力,也摔下去。
膝蓋撞在柔軟的地毯上,毫無痛感。
靳重山卻打橫將他抱起來,幫他洗澡時,很溫柔地揉著膝蓋。將他放回床上時,還親了親那泛紅的地方。
他一度懷疑,膝蓋并不是撞紅的,而是被靳重山揉紅的。
電動牙刷已經停止震動,斯野還渾然不覺地握著。
直到牙膏沫和唾液一起淌得滿下巴都是,他才嘆了口氣,趕緊洗掉。
取快遞時,斯野跟老板借了個板車。
二十幾個包裹全部搬上板車,沒有一看就是大型行李的。
斯野問:“只有這些了嗎?”
老板不耐煩地將機器丟給他,“你自己對!”
斯野看完所有對應他手機號的快遞,沒有一個來自新疆。
把機器還給老板,斯野竟是莫名松了口氣。
包裹全部拉回家,斯野坐在門口拆。
好幾個包裹他都要想一下,才知道那是什麼。
拆到第二十個,斯野忽然不動了。
雙手漸漸用力,指骨泛白。
那是一箱螺螄粉。
和靳重山吃過廁所串串之后,他催靳重山趕緊買一箱螺螄粉寄到喀什。
去新疆的快遞比較慢,冬天更是如此。
不早點寄的話,他們回去之后可能吃不上。
靳重山答應了,但買沒買他不知道,也沒催。
這箱螺螄粉居然寄到了成都。
斯野指尖有些發抖,找出貨單展開。
下單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八號。
三十一號那天就已經到驛站了,他卻沒去拿。
他說,想在成都過完元旦。
所以螺螄粉在元旦前夕寄到了成都。
可他們沒來得及吃。
斯野緊緊捏著一包,幾乎將包裝捏破。
下單的時候靳重山在想什麼呢?
是打算和他一起吃的吧?
他不知道靳重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考慮分手,剛來到成都就開始了嗎?還是在展會中途?
他想起每次提到回喀什時,靳重山的沉默。
大約那時候,靳重山也在反復猶豫中備受煎熬。
斯野晃晃悠悠站起來,拿著那包被捏破的螺螄粉去廚房,開火,燒水。
至少靳重山曾經是想和他一起過完這個元旦。
只是在三十一號那天,突然下定離開的決心。
早幾天晚幾天又怎樣呢?
靳重山還是會跟他提分手。
水燒開了,斯野將粉和料一股腦倒進去。
酸筍的氣味充斥廚房,最后鍋都煮糊了,斯野也沒將它們撈起來。
粉連同鍋,一起扔掉了。
今年的春節來得比較早,在一月底。
昨天開會時,斯野突然宣布接了個日本工作室的合作,春節后會帶一個小組過去。
大家都很詫異。
上次不是說年后要去喀什嗎?
斯野沒解釋,把工作帶回loft,熬夜和對方溝通,出了一份雙方都滿意的計劃表。
快天亮了,“曠野”下午有個年會,然后就放假了。
斯野疲憊,卻沒有困意,想喝杯咖啡,這個時間卻叫不到外賣。
家里有咖啡機,只是很久沒用了。
他翻箱倒柜將咖啡機找出來,找豆子時卻拿出一包茶。
不是他用來泡水的茶包,是用來煮的茶。
一旁還有一袋奶粉,新疆的特濃羊奶粉。
還有一瓶鹽,和炒菜用的不同。
他抱怨過茶包做的咸奶茶沒有喀什的味兒,后來靳重山讓人寄了茶葉和奶粉過來。
但時間緊,只煮了一回。
靳重山走那天,幾乎將存在的痕跡清除干凈。
做咸奶茶的材料卻留了下來。
是因為他喜歡咸奶茶,所以留給他嗎?
可是,他喜歡咸奶茶,并不是因為咸奶茶好喝到上癮的程度。
僅僅因為咸奶茶是帕米爾高原上的咸奶茶,是靳重山親手煮的咸奶茶。
讓他上癮的從來只有靳重山。
斯野閉上眼,蹲了會兒,關上櫥柜的門。
他沒有煮咸奶茶,突然嫌磨咖啡豆麻煩,兌了杯速溶草草了事。
帕米爾高原刮起一年中最寒冷的風。
大地白茫茫一片,除了零星的黑色,看不見其他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