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敢,我對我哥搖頭,說我不知道。
他又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仍然不知道,知道也不敢說。
我哥就笑了,不知道他是氣笑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笑了。這時候起了一陣風,整個棚子像要倒塌一樣搖晃,我看見自己的裙子被風掀起來,仿佛要撕成一片一片紛飛的碎花,然后我哥把裙子壓下去。就像梅青青壓住她裙底的風光。
這一霎我忽然感到自己在他眼里是水做的骨肉。
在這樣不安定的環境下,膽小鬼也會做一些大膽的事,心跳是惶急的,疾風像刮倒野草一樣,輕易地將我刮向我哥,我完全松弛了,由我哥全權負責。
如果此刻棚子塌下來,我就不躲了。不為生同衾,而是能和我哥死同穴。
是死的念頭給了我勇氣,我聽見自己叫了一聲哥。上下嘴唇松開,身不由己地:“你能跟我談戀愛嗎?”
我在說出最后三個字的時候,沒來由哽咽了,真是癡人說夢,我能想象我哥的心情,他一定覺得很可笑。
可是呂新堯這次卻沒有笑,他問:“你想跟我談戀愛,為什麼去找潘桂枝?”
“……他說他會教我。”
我哥臉上的表情令我有些捉摸不清,好像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才好。在長久的凝視之后,呂新堯擦掉我臉上的淚痕,對我說了一句我想也不敢想的話。
他說,孟梨,我是你哥,我教你談戀愛。
呂新堯說的不是跟我談戀愛,而是教我談戀愛,我當時不知道這一字之差有什麼不一樣,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盯著我哥,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分明張著嘴,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呂新堯注視著我,用眼神收買人心,“別聽潘桂枝的話。能做到嗎?”
在我的大腦開始思考以前,我已經對我哥點了點頭。我保證只聽他一個人的話。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見自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可是,可是你喜歡女孩子……他們說,你跟梅青青在談戀愛。”
“你看見了嗎?”呂新堯反問我。
我對他搖頭,只聽他說:“沒看見的事就不要相信。”
關于談戀愛,我哥教我的第一個道理就是這句話。我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因此戰栗起來,哪怕我哥騙我,我也會因為能被他哄騙而高興得睡不著覺。
我曾經聽過一個故事,傳說有一種叫美女蛇的妖精,可以呼喚人的名字,一旦答應了,它晚上便會來吃這個人的肉。如果美女蛇長著我哥的臉,哪怕知道它要吃我的肉,我也一定會答應它。
但我想起我哥是水鬼,不是美女蛇,水鬼不吃人肉,專門勾人魂魄的。他已經把他弟弟的魂魄整個兒地吃掉了。
那時呂新堯只是把我的喜歡視為青春期的心血來潮,就像一只下流的貓到了季節就要發春一樣。發春期需要滿足的是欲望,而不是愛情。
可是我挑了很久,仍然覺得只有愛能解釋我對我哥的欲望,不是喜歡——像白雀蕩的男人喜歡梅青青屁股那樣的喜歡,喜歡太輕浮了。明明我對我哥的愛情那麼沉,壓得我的每個夢境都喘不過氣來。
24 是哥哥,也是情人 張不渝離開學校以后,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他,聽說他去了外地,跟他的一個叔叔學理發。
消失了一年多的時間,張不渝終于風塵仆仆地回到白雀蕩,那時他已經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我見到張不渝的時候正是傍晚,然而冬天晝短夜長,天已經擦黑了。張不渝站在我家院門口,穿著低腰的緊身褲和油亮的皮鞋,頭發似乎有段時間沒剪,厚劉海已經遮到了眼睛,他喊我名字的時候,我幾乎沒認出他。
“孟梨!”張不渝的聲音經過了變聲期,開始向大人靠攏,他的個頭沒有大的變化,身體卻消瘦了下去,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匹精瘦的馬。
張不渝身上的變化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離開的這一年,我們并沒有生活在同一段時間里。也許在不同的環境里,時間的流速是不一樣的。
我以為再次見到張不渝,我們之間會有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但是在我看到他的那一刻,迎面而來的陌生感讓我不知所措地佇立在原地,連張不渝的名字都變得拗口起來。
張不渝似乎也感覺到了我們中間奇怪的氣氛,但他仍然笑逐顏開地朝我張開手,親熱地攬住了我的肩膀,這時我聞到張不渝身上,尤其是頭發上,有一股濃烈的香味,香味中又混合著煙草味。這股味道讓我們之間仿佛又隔了一層。
“孟梨,我可想死你啦!”張不渝說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是睡一覺,第二件事就是來找我。他仔細地打量著我,說我還是一副讀書讀傻了的模樣,并且得出一個結論:“你的頭發應該好好修理一下。”
我覺得張不渝的頭發更需要修理,但他卻說這是外面時興的發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