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松庭靠在后排座,垂眼看著那個沉寂了近兩周的號碼。他接起來以后,郁清灼打招呼的語氣還是挺正常的,仿佛上次梁松庭在短信里回絕他的那條信息對他并無什麼影響。
他客氣地向梁松庭詢問關于微水泥墻面的問題,這是一款近來很流行的昂貴涂層,材料是歐洲進口的,能給空間設計營造出一種冷淡素凈的高級感,很像是郁清灼偏好的那種風格。
梁松庭聽著他的提問,也簡扼地給他回答,解釋這種微水泥涂層的優劣所在。
兩人聊了那麼幾句,在話題接近尾聲時,郁清灼忽然說,“庭哥你喝酒了。”
不是疑問,而是一種語氣溫和的陳述句。
梁松庭姿態懶散地坐著,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拿手機,“怎麼?”
郁清灼接得很自然,說,“沒事,聽你聲音好像有點疲倦。”
梁松庭不說話了。
從前的郁清灼是不懂關心人的,梁松庭讀研究生那會兒肝論文、熬夜畫圖紙,郁清灼都不怎麼多問一句。七年后卻能在電話里聽他說出“聽你聲音有點疲倦”這樣的話,梁松庭的感覺很陌生,有種懸浮感,好像回到了墓園重逢那一次,又隱伏著一絲他自己說不上來的暴躁。
“那你早點休息吧庭哥。”郁清灼又道,停頓了幾秒,繼而以較為短促的語速說,“晚安。”
梁松庭皺了皺眉,沒回晚安,只是“嗯”了一聲,把電話掛了。
他覺得這事兒沒完,郁清灼打電話來當然不是為了詢問裝修涂料的,這個來電的時間選得很好,應該就是想碰碰運氣看梁松庭目前在哪兒。
梁松庭到家后過了差不多一刻鐘,門鈴響了。梁松庭從書房出來,先去看了眼安保系統的監控視頻,門外樓道里的情形在屏幕上一覽無遺,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攝像頭下方。
自從在祁嘉那里要到住址以后,過了這麼些天,郁清灼卻選在這個時間點出現了。
梁松庭盯著那塊巴掌大的視頻,郁清灼就在一門之隔的地方。畫質不算多清晰,但屏幕上那抹身影的儀態很好,端端正正地站在門外,沒有張望,沒有來回踱步,也沒有再摁第二次門鈴。
片刻后,梁松庭把門打開了。
郁清灼穿著寬松的T恤和牛仔褲,他的衣品一貫值得稱道,簡約款的衣服都頗有設計感,搭配在一起看著很舒服。瞧不出是二十八歲的人,說他剛進大學,不會有人懷疑。
梁松庭挑了下眉,現在快十一點了,郁清灼主動送上門來,他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嗎?
清灼見到他,笑了笑,說,“我家附近有間韓國餐廳,賣的醒酒湯很受歡迎。我選了兩款,你可以試試。”說著,把一個外賣的袋子遞到了梁松庭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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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成年人了,實在不必搞這些彎彎繞繞的過程。
梁松庭沉眸盯著他,想了想,也沒說什麼,接過他送的醒酒湯,讓他進了門。
這是第幾次了,梁松庭心說。他給過郁清灼不下三次機會了吧,拒絕他,讓他離開,甚至當郁清灼提出要彌補從前的事,梁松庭仍然在和他劃清界限。
郁清灼換了鞋,走進敞亮的客廳。梁松庭說“坐吧”,他就在沙發一側乖乖坐下了。
“喝水嗎?”梁松庭問。
“不用,不渴。”郁清灼仰起頭看他。
頂燈投映在郁清灼的眼瞳里。那雙眼睛很亮,他的膚色在柔光下也顯得格外白,整個人有種無辜感。
半個月前在造詣的會議室里,他們之間隔著兩個座位,現在已經什麼都不隔了。
梁松庭本來回家以后就想沖個澡的,但因為接收工作郵件給耽誤了。他對郁清灼說,“冰箱里有喝的,想喝什麼自己拿。”然后轉身去了盥洗室。
如果郁清灼要走,仍然有時間,也有機會。
十幾分鐘后,梁松庭穿了件寬袖的浴袍從浴室出來,郁清灼仍是坐在沙發一側。
他身前的茶幾上放了一瓶礦泉水,他低著頭在看一本雜志。去年10月刊的《建筑理念》,里面有對“造詣”以及其他幾家建筑師事務所的采訪。
郁清灼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先是定定地看著梁松庭,而后說,“雜志我從書架上拿的,不介意吧。”
他的每次氣息,每個字音,都透露出他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他想來的,他選的時機,他以一個淺顯的借口登門,不怕被拆穿,他賭梁松庭不會讓他走......
一切一切,他都做得太明顯了。用一種熟稔的、自如的語氣和梁松庭聊天,坐在客廳里等梁松庭洗澡。
這種事,旁人都做不到也做不好,唯獨郁清灼可以。
剛才坐在出租車里接電話時,梁松庭曾有過一絲細小的尚且可以壓制的暴躁。現在這種暴躁在放大。
他走過去,伸手摁在郁清灼頭頂,一把抓緊了他的頭發,迫使他將整張臉都仰起來。
梁松庭嗓音低沉,“深夜11點到我家里來,不是為了看雜志采訪吧。
”
郁清灼被他抓得頭皮生疼,唇角卻勾了勾,坦誠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