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之木不恥下問:“具體點?”
穆康:“你沒有理解巴赫的和聲。”
方之木:“每個變奏的聲部走向我都背得下來……”
“是,你做到了主次有序,條理分明,但你沒有把和聲和旋律聯系起來,更何況是變奏曲。”穆康不耐煩地說,“打個比方,你有沒有想過,在這一小節里,巴赫為什麼要這樣寫?為什麼這一小節的和弦是這樣,后一小節又全變了?”
觀眾席里有人喊了一聲:“這根本沒人知道吧。”
“確實沒有。”穆康緩緩道,“時代久遠,巴赫內心的確難猜。哥德堡絕對不算他最難的作品,可你連去分析的想法都沒有。”
方之木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地說:“我明白了,謝謝你。”
穆康隨意點了個頭,以尿遁的速度滾了。
穆康剛一回到宿舍,微信群“勛伯格賽高”里就彈出了一條消息。
-懟爺:@穆康 聽說你在小音樂廳親切指導了方云迪?
-穆康:是啊。
-懟爺:你覺得指導他一下,他就會來幫你彈期末音樂會?
-穆康:有道理。
-首席:別做夢了,人家通告都排到明年了。
-穆康:他即使愿意來,我也不愿意給他彈。
-懟爺:那你怎麼辦?
-穆康:自己彈唄。
-西峰:呵呵。
-管嘯:你也就這會兒能裝裝逼。
-穆康:滾。
穆康把手機扔到一邊,關好門窗,打開了床邊老舊的寶貝鋼琴。
鋼琴上的節拍器面目斑駁。穆康左手按下一個音,右手搭配了一個古怪的和弦,露出笑容:“來吧,寶貝兒。”
穆康作曲,向來只有三個旋律主題。有時候他會三個一起用,有時候只用一個。
這是穆大才子專屬,決定了他的作品幾乎無法被剽竊。
可也注定了他的作品,很難被演繹。穆康對于和聲的詮釋吹毛求疵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連李重遠和邱黎明有時候都難以忍受穆康的排練,更何況普羅大眾。
穆康的作品只有穆康自己能詮釋到極致。這本來并沒有什麼問題,因為穆康很會彈鋼琴。他的新作發表會,如同一出自編自導自演的藝術電影,每一次都令人耳目一新,每一次都讓人驚嘆不已。
真是讓人才凋敝江河日下的作曲系揚眉吐氣。
可是期末音樂會要求一定要有合作者,否則沒有成績。秉承J院的優良傳統,院長先生在新生大會上擲地有聲地說:“音樂是一種語言,若不能被理解,用于交流,那這種語言就失去了意義。”
穆康曾經深以為然。
在他還沒發現J院所有鋼琴學生都達不到自己要求的時候。
“去他媽的語言和交流。”穆康喃喃道,把煙按熄在煙灰缸里。右手和弦走向愈發刺耳,他左手執筆,寫下五個新的小節。
“看看哥這迸發的靈感……”穆康盯著樂譜,自言自語,“這里得換個節奏……”
直到夕陽西下,穆康終于完成了這五個小節。他點燃煙盒里最后一支煙,拿起手機,往群里發消息。
-穆康:排完了嗎?老子都餓了。
-穆康:??人呢?
-首席:我今天就賴在排練廳了。
-懟爺:我也是。
-管嘯:我也是。
-西峰:別和我搶。
-首席:說好了啊誰都別讓他走!
-穆康:????
-懟爺:別逼逼了。今天下午林衍來了!
-穆康:操!我馬上過來!!
穆康一路狂奔著沖去排練廳,路遇志同道合之士無數。天色漸暗,氣溫越來越低,排練廳卻只有人進沒有人出。
穆康在門外站定,花了一分鐘喘氣,正與方之木打了個照面。
方之木:“看來你也收到了消息。”
穆康:“呵呵。”
方之木:“雖然和你搶,我的勝算不大……”
穆康:“嗯哼。”
方之木:“但你能把煙頭先扔了嗎?”
穆康這才發覺自己連嘴里的煙都忘了。他訕笑地處理完煙頭,和方之木一起走了進去。
排練廳里塞滿了人,一片寂靜,一個年輕男聲正在說話:“B段86小節,木管意思不對,線條再強一點,跟著我,氣息別斷。Flute一二感覺要換一下,Oboe只能上3個P,你剛剛最多也就一個P。”
管嘯狗腿道:“好嘞指揮!”
穆康:“……”
陸西峰坐在樂隊最后一排,一眼就看到了穆康和方之木。他把小號舉起來朝二人揮了揮,李重遠看到了,在背后朝穆康比了個中指。
穆康沒理他,只是專注看著指揮臺上的身影。
林衍背對著大票圍觀群眾,站得筆直,腿長逆天。
他身形看起來是鋒利的,聲音卻有些繾綣:“今天時間差不多了,木管最后來一遍,就散吧。”
陸西峰:“別啊指揮,銅管還沒怎麼排呢。”
林衍:“都餓了,明天再排。”
首席邱黎明道:“哪有,大家都不餓。”
李重遠立刻附議。
林衍不為所動:“我餓了。”
他舉起指揮棒,朝木管聲部示意,音樂響起,木管靈動的音色如同撲面而來的山間微風。
走過三十個小節,林衍點點頭,放下指揮棒,安靜地說:“挺好。散吧。”
邱黎明還想垂死掙扎一番,林衍已經干脆利落下了指揮臺。他拿起外套,精致的面孔有些疲憊,頭發凌亂,顯得風塵仆仆。
穆康還沒反應過來,方之木已然火速上前,占據高地:“林指,我最近在彈普羅二,能合作一場嗎?”
林衍:“我……”
穆康毫不客氣地過去加塞:“哥德堡都彈成那樣兒,普羅二那麼艱深,還是別拿到林指面前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