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相信的人寥寥無幾,畢竟穆康一個窮學生,沒那麼多錢,而林衍又不怎麼缺錢。
“我們就是在琴房偶遇,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演出前一小時,穆康和邱黎明在后門抽煙,第一百零一次對前來打聽的同學解釋。
方之木懷疑地打量著穆康:“林指那麼忙,一次偶遇就能請動他?”
穆康:“當時哪管那麼多,反正我一說,他就同意了。”
邱黎明面色凝重:“林指也這麼說,他倆串供得天衣無縫。”
方之木盯著穆康幾秒,算是勉強相信了,轉而問道:“你們排了幾次?”
邱黎明:“兩次。”
方之木愣住了:“……啊?”
“其實一次就夠了,為了我們才又多排了一次。”邱黎明嘆了口氣,指了指穆康,“他倆呀,根本就是靈魂伴侶。”
方之木一臉懵逼。
穆康吸完最后一口煙,把煙頭摁熄在垃圾桶上,問方之木:“你聽過林指彈鋼琴嗎?”
方之木:“沒有。”
“一會兒你就會明白了,什麼叫做差距。”
確實是有差距。
方之木每每想起來,不得不坦然承認。不僅僅是鋼琴水平上的差距,更是音樂理解上的差距。
理解中的室內樂往往貧乏內斂,缺少激情,其實并不是。
理解中的和聲永遠要被完美解決,畫下句點,其實并不是。
理解中的雙鋼琴必然霸道不已,弦樂只能在低處瑟瑟發抖,其實并不是。
穆康和林衍的雙鋼琴,讓人覺得那似乎不是兩架鋼琴,而是幾道水平高超、飽含情感的人聲。只是這人聲未免音色過于清亮,音準又過于精細了。
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一切恰到好處,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又不夠。
是鋼琴,是人聲,還是弦樂,又有什麼關系?方之木從未聽過這麼色彩斑斕的室內樂,這麼不講道理的和聲,這麼水乳/交融的線條,這麼曼妙的……
曼妙的……什麼?
他說不出來。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又似乎完全沒有明白。
方之木躺在床上塞著耳機,又播放了一遍現場錄音。時至今日,閉上雙眼,眼前浮現出的已經是他自己思考出的畫面。
穆康的作品從不霸道,他用所有人都已耳熟能詳的主題創造框架,用奇思妙想的和聲填上色彩,卻又不吝嗇留白,把思考的空間送給聽眾。
作者有話說
勃一:勃拉姆斯c小調第1號交響曲 (Johannes Brahms - Symphony No. 1 in C minor),Op. 68,寫于1855-1876年,勃拉姆斯個悶騷男寫這部交響曲寫了21年。
第三章_追聲與循途_長佩文學網
穆康認識林衍快兩年,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非常投契,已是極好的朋友。“靈魂伴侶”這四個字,大家當著穆康的面說過無數次,可還沒人敢在林衍面前提。
畢竟水平卓絕的指揮,樂團里人人都會有點兒敬畏。
編外成員穆康倒是完全不在乎。他大張旗鼓地拐走了林衍,又拉著人家徹夜長談,這股不見外的精神,讓樂團成員深感憂慮。
凌晨一點,陸西峰獨闖穆康的琴房,手里提著一個飯盒,內附一大份麻小。
林衍坐在鋼琴前,正專注地聽穆康說話。那畫面和諧美好,簡直讓旁人插不進去。
陸西峰偏要插一腳:“來來來,吃麻小。”
林衍:“麻……小?”
穆康起身,一把搶過飯盒:“這玩意兒明明叫口味蝦。”
林衍:“口味……蝦?”
穆康從里面拿出手套,遞給林衍:“就是一種辣味的小龍蝦,起源于我家鄉。
”
陸西峰:“放屁。”
三人開始毫無形象地吮吸起小龍蝦。穆康耐心地指導林衍:“看這是尾巴,從中間這里外兩邊剝……對了,沒錯,先吸一下這里,然后吃里邊的肉……”
林衍從蝦殼里吸了一口辣油,眼睛一亮:“挺好吃。”
穆康面不改色:“很一般,太淡了。”
“你他媽變態,我專門要了加辣。”陸西峰吃了幾個就被辣得滿臉通紅,“不吃了。”
穆康:“隨你便。”
陸西峰取下手套,猛灌幾口可樂,盯著穆康和林衍的頭頂,這兩人正在埋頭狂吃。他躊躇了一下,慢慢地說:“那個,差不多就……回去睡覺了吧,快兩點了。”
林衍動作一頓:“這麼晚了?”
穆康:“是嗎?”
陸西峰:“吃完就走吧?”
穆康想了想:“……行吧。”
陸西峰松了口氣,心里怒贊自己的機智。天知道幾小時前,當他在飯桌上接到“把林衍從穆康身邊帶走”這個任務時,內心是多麼恐慌。
邱黎明:“我已經去過五次了。”
管嘯:“我去過四次。”
李重遠:“我去過三次。”
被拉來一起吃飯的方之木:“我居然也去過一次……”
邱黎明總結道:“為了樂團明天的排練能照常進行,你必須得去。”
彼時彼刻,陸西峰腦子里閃現張老板那張布滿溝壑的臉,悶聲喝掉一罐啤酒,選擇了屈從。
此時此刻,穆康吃完了麻小,陸西峰完成了任務,二人皆是心滿意足。
穆康和陸西峰迅速收拾好殘羹冷炙。林衍把鋼琴蓋上,悉心整理好桌上的樂譜,再穿上外套,關燈,一切行云流水,如在自家似的隨意自然。
陸西峰眼前仿佛飛過無數個“靈魂伴侶”的彈幕。
三人走在凌晨的校園,一月寒風凌冽,路邊光禿的樹干蒙了層灰,愈發無精打采。
林衍裹緊大衣,臉有一半被領子蓋住,露出英挺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