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康哆哆嗦嗦,好不容易點著了煙,火光在路燈下微弱閃爍,他吸了一大口,舒爽地輕嘆:“憋死我了。”
林衍沒說話,露出的眼睛顯示他在笑。
陸西峰:“林指,那個,明天,哦不,今天早上,記得要排練喲。”
穆康眼睛瞇了起來,像一只護食的野貓。
林衍看著陸西峰,眼里笑意更濃了:“我知道。”
嘴埋在領子里,聲音悶悶的,有點幼稚,完全沒有運籌帷幄的指揮風采。
穆康:“我明白了……你小子,處心積慮啊……”
陸西峰:“……”
林衍:“嗯?”
穆康狠狠指了指陸西峰,陸西峰卻忽然對天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真冷啊,是不是林指?快下雪了嗎?”
三人在路口分道揚鑣,林衍回教師公寓,穆康和陸西峰回研究生宿舍。李重遠住在校外,邱黎明和管嘯正巴巴在宿舍門口等著。
兩人看到穆康和陸西峰,先是松了一口氣,繼而火速轉身走了。
陸西峰:“……”怎麼沒有表揚?
穆康:“……這幫孫子,本來還想提前告訴他們……”
陸西峰:“告訴什麼?”
穆康再次眼神兇狠地指指陸西峰,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黎明第一個到了排練廳,驚恐地發現穆康正坐在自己樂團首席的位子上,左手拿油條,右手翻樂譜,神采奕奕。
“早啊。”穆康抬起頭,“吃早飯了嗎?”
邱黎明:“你來干什麼?”
穆康:“呵呵,干你屁事。”
邱黎明:“我是樂團首席,排練廳里就沒有不歸我管的事。”
穆康無所謂道:“哦。”
邱黎明:“……”
穆康:“……”
邱黎明語氣軟了點兒:“喂……”
穆康把油條吃完,拿起豆漿:“看看阿衍排練總行吧。”
邱黎明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阿衍”指的是誰。
“來這麼早,居心叵測啊。”邱黎明懷疑地打量他,坐到穆康身邊副首席的位子上,開始整理要排練的譜子。
穆康專心致志地看樂譜,邱黎明瞄了一眼,是一首交響曲。
“新作?”他好奇地湊過去。
“嗯。”穆康把譜子擺到譜架上,“把琴拿出來,拉拉這一段。”
樂團成員陸陸續續地來了。大家紛紛向邱黎明打聽林衍會不會來,又在得到肯定答復后,不約而同地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抹好松香對好音,邱黎明踹了穆康一腳:“讓座。”
邱黎明坐回自己的首席專座,凝神看著總譜,穆康站在譜架邊,給邱黎明講了講情緒。
邱黎明夾著琴,點頭:“知道了。”
和他平凡無奇的外貌大相徑庭,邱黎明的琴聲多情大膽,尤其演繹那些浪漫片段,讓人覺得像聽情詩一樣直白。
他剛拉幾個音,排練廳里的人都不自覺放緩了呼吸。
怕打擾到他,怕琴聲停止。
可穆康不怕。
“這幾個小節不要揉弦。”他翻過一頁譜,淡淡地說。
琴聲的呼吸亂了一秒,很快調整過來,邱黎明目不斜視,放任琴聲變得平直。
翻過五頁,穆康抬手:“行了,停吧。”
邱黎明放下琴:“怎麼樣?”
穆康:“很理想。”
除了林衍,人基本上都到齊了。陸西峰和管嘯無師自通地合奏起邱黎明剛剛拉的片段,錯了好幾個音,大伙兒都在笑。
邱黎明站起來:“什麼雞、巴玩意兒,對音對音。”
李重遠坐在邱黎明對面,沒有笑,對穆康說:“又寫交響曲?”
穆康:“嗯哼,是交響詩。”
李重遠:“寫了有什麼用?誰排?誰給你演?”
穆康正在樂譜上修改,隨意道:“老子愛寫,干你屁事。
”
李重遠盯著穆康半晌,慢慢地說:“真的……不干我的事?”
穆康抬頭看他一眼,表情高深莫測。
李重遠還想再問,排練廳的門忽然被推開,卷進一簇冰冷的空氣。
所有人都瞬間噤聲,林衍快步走了進來。穆康站在指揮臺邊,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股微弱的烏木香氣,和林衍相視而笑。
林衍的臉頰被風吹得略微泛紅,配上蒼白的皮膚和真誠的笑容,整個人顯得有點兒純真。他氣都來不及喘,脫下外套,在臺上坐定,環顧樂團:“人到得很齊啊,對好音了嗎。”
邱黎明:“好了,指揮。”
林衍:“我先說件事。”
穆康忽然挺起了胸。
“除了《火鳥》,我們還要排一個新曲子。”林衍安靜地說,“下周的音樂會,協奏曲不演了,換成一首交響詩。”
穆康直覺想摸煙,又想起排練廳里禁煙,手指不耐煩地搓了幾下。
林衍:“我和院長說好了,上半場,我們演穆康的新作品。”
眾人:“……”
樂團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一部分人對著林衍發呆,另一部分人對著林衍身邊的穆康發呆。
穆康裝模作樣地點頭。
“逗我們呢?”陸西峰大聲說。
林衍看著他笑:“沒逗你們。”
穆康嘖了一聲:“別緊張,一首交響詩,二十幾分鐘而已。”
李重遠喃喃道:“我就知道……”
林衍:“現在穆康給你們發譜子,練一小時,上午就排這個了,火鳥下午排。”
穆康變戲法般變出了一大摞分譜。各聲部首席如夢似幻地接過,又如夢似幻地分發。林衍一聲令下,大伙兒如夢似幻地練起來。
交響詩名叫“困惑靈魂的叛變”(Le Renégat ou un esprit confus),看起來就非常裝逼,是穆康某日看加繆時的靈光乍現。
故事里的傳教士不覺間改變了信仰,卻又被新的信仰割掉舌頭。雖然他自己看完這個故事也是一頭霧水,但無所謂,靈感和理解本來就不是相互依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