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康想:道理我都懂,可他昨晚沒告訴我啊?
他心頭油然而生某種陌生的恐懼,慌張地點開微信,好幾個聯系人頭像上亮著紅,他找到懟爺,點開對話框,入目是一條清晨五點發來的信息:
-穆大才子,說你是人渣都不為過。
他絲毫沒把這句無由頭的話放心上,飛快地打字。
-穆康:林衍呢?
李重遠沒有回復。
穆康煩躁地嘖了一聲,轉而給邱黎明發信息。
-穆康:林衍呢?
邱首席倒是回得挺快。
-首席:走了。
-穆康:走去哪兒了?
-首席:回瑞士了啊。
穆康深吸一口氣,手速快得都有重影了。
-穆康:哦,他說下次什麼時候來?
-首席:不來了。
-首席:林指和學院的合同已經到期了。
-首席:他沒有續約。
他沒有續約。
穆康死死盯著這幾個字,整個人陷入一片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茫然,全身血液嘩啦啦地竄到頭頂,讓耳朵嗡嗡作響,讓四肢冷冷泛出針刺似的麻意。
他失魂落魄地躺到床上,空蕩蕩地想:
不來了?
不來的話,我要怎麼找他?
一躺就從上午躺到了下午,管小小打了五個電話發了十條信息穆康都沒在意,手機唱大戲似的一會兒響一會兒震,終于忍無可忍地自動關機了。
管嘯受托上門提人,被雙目無神的穆康嚇了一跳。才隔不到一天,這人就仿佛已然參悟大道、超脫三界,從人渣修煉成了字精,還是“生無可戀”四個字。
如果是個局外人譬如方之木,約莫會先恭喜穆康脫單,順便感嘆一番他艷福不淺。
可管嘯不是局外人。
自己的親妹和兄弟成功湊伙攜手脫單,本該是好一對郎才女貌羨煞旁人,他卻總胳膊肘往外拐地聞出一股棒打鴛鴦的血淋淋的味道。
這會兒看到魂都掉了一半的穆康,更直覺血味兒撲鼻而來。
可又能怎麼辦?
木已成舟,管小小一大早就火速通知了雙方家長,而林衍更是……凌晨就走了。
邱黎明和李重遠去給林衍送的行。
聽說林指還是一如既往的優雅干凈,先是客氣地讓兩位首席向所有參演人員轉達自己的謝意,又誠懇地請求道:“請不要告訴他。”
“也請幫我轉告他,祝他和管小姐幸福。”
這一手實在高超,四位知情人還沒來得及撲通掙扎,就被林衍的體面狠狠捂住了嘴。不愧是運籌帷幄的林指,指揮棒隨便一點,演員大氣都不敢喘。
可是“林指說祝你和管小小幸福”這種誅心之言,四人良心尚在,實在說不出口轉告不了。管嘯看著穆康,心想:那就……一句都別提了吧。
管嘯遞給穆康一支煙,又幫他點上,煙霧裊裊飄散,模糊了雙方面孔,遮掩了個中心思。兩人相對無言,用一根煙的時間沉淀過往,默契地把“林衍”這兩個字咽了下去,深深埋在心底。
晚上是管小小安排的飯局,出席嘉賓為穆先生伉儷、管先生伉儷,作陪的是美得不像話的管小小、沉默寡言的管嘯、魂不守舍的穆康。
一頓飯吃得氣氛良好,雙方交流熱烈,就是少了點兒親家見面該有的暗流涌動。穆家和管家是世交,穆先生伉儷和管先生伉儷相識的時間比穆康和管小小認識的時間長得多,兩人是普通朋友還是男女朋友,對雙方父母來說并沒什麼區別。
席間,穆太太別有用心地問:“林衍什麼時候再來啊?”
管太太聞言興致勃勃地問:“林衍?指揮家林衍嗎?特別帥那位?”
管小小遺憾地說:“聽說林指和J院合同到期了,應該不會再來了。”
管嘯悶聲干掉了滿滿一杯五十二度五糧液,深刻體會到了何為“哪壺不開提哪壺”。
穆太太吃了一驚,立刻轉頭問穆康:“是嗎?”
穆康沒說話,口中酒愈加得苦。穆太太還是不死心,又問了一遍。
穆康抬頭看了一眼自家老媽,酒意入侵他漆黑的眼,仿若在灰燼中染出殘留火光的紅。
那點微弱火光轉瞬即逝,頃刻間只剩下一片徹底的黑,穆康閉上眼,艱難地說:“是。”
他執拗地在音樂道路上與形形色色的人不停擦肩而過,孑然一身循途跋涉,從不留情,很少說話,卻并不孤單,因為從某天起,有位名叫林衍的、天下無雙的帥哥總會在某個路口突然出現,心無旁騖地對他微笑,陪他走一段路。
這就夠了,穆康等待得滿心歡喜,心滿意足。
然而從這一天起,他期期等待的人,再也沒有出現。
他從心急如焚等到心如死灰,卻仍如心智未開一般,漠然盯著腳下,竟沒想到應該追上去問一句:為什麼?
《困靈》經林衍的加持橫空出世,震蕩了小半個音樂圈。它是穆康學生時期的最后一部作品,不僅讓陸明慶臉上有光、讓校領導喜笑顏開,也讓穆康在音樂圈嶄露頭角。贊助紛至沓來,穆康剛一畢業便馬不停蹄地開了工作室。
邱黎明和陸西峰陸續進入國立交響樂團,成為職業演奏員。管嘯不舍校園的勃勃生機,留校扛起了教育下一代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