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聳聳肩,無奈地說,“因為他還沒有答應我。”
主持人挑挑眉:“連林先生都會被拒絕,那位作曲家一定很棒,他是不是很忙?”
“特別忙。”林衍嘆了口氣,又堅定地說,“但是我不會放棄,因為他是最好的。”
He is the best.
這句話被林衍說得不容置喙,穆康全身血液一瞬間都涌到了頭上,向來剛愎自用心比天高的穆大才子,忽然在這一刻變得膽小如鼠起來。
煙固執地燃燒,燒著了手,穆康不耐煩地把煙摁熄,耳邊似乎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他一動不動盯著屏幕,小心翼翼地想:阿衍說的……是我嗎?
主持人:“我真的非常好奇這位作曲家,恕我冒昧林先生,關于他的信息,真的一點都不能透露嗎?”
林衍似乎有些為難,垂眸想了想,終于說:“我可以用鋼琴彈一段他的作品。”
主持人立刻高興地說:“太好了,請吧,林先生。”
鏡頭拉遠,攝影棚另外一邊擺著的鋼琴漸漸出現在畫面范圍內,林衍取下領口的麥克風交給主持人,走到鋼琴前坐下。
鏡頭對準林衍白皙的手,琴鍵上掌關節弧度完美,指節分明挺立,右手拇指置于黑鍵bA4。
那一刻,穆康惶恐忐忑的心撥云見日般落到實處。他只需要看一眼林衍雙手所在的位置,就能認出那是《困靈》里鋼琴聲部的第一個和弦。
毫無征兆地,琴聲轟鳴,震碎攝影棚里的寂靜,仿若一直被安撫的人,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用力掙扎起來。
沒錯,就是這樣。
穆康喝了口酒,美滿又懷念,翻出了記憶角落里曾恣意盛放的青春畫面。
鋼琴在《困靈》中承擔的就是從掙扎到退縮的情緒轉折,雖然矛盾,但并不痛苦。音樂描繪出一個忽然把利劍插入胸口卻感覺不到痛的生靈,身體不受控制地流血發抖,心情卻安寧平靜。
穆大才子專屬的第一主題主詢問,第二主題意回答。
第一主題問道:“你痛嗎?”
第二主題回答道:“痛。”
第一主題又問:“你后悔嗎?”
第二主題回答說:“我不后悔。”
《困惑靈魂的叛變》由穆康和林衍共同譜寫,它孑然自我,從不接受規訓,同蘇青表演的不倫不類的改編是云泥之別。
視頻里的林衍彈得全情投入。這段鋼琴情緒濃烈,和弦繁雜,技術要求極高,林衍的手掌一直維持著橫跨十度的弓形,來回跳躍現出重影,攝影棚炙熱的燈光照射在他的額頭,上面泛出細密汗珠。
林衍彈完了全部的“掙扎”片段,琴聲停在一個減七和弦,暗示這首作品還未展示出全貌。
鏡頭給到了主持人震驚的表情,姑娘張著嘴,綠色的眼睛里竟然依稀滲出淚光,喃喃地說:“我的上帝啊。”
視頻里漸漸響起幕后工作人員絡繹不絕的贊嘆和歡呼,主持人快步走過來和林衍擁抱,不停地說:“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林先生,你和你的這位朋友,我的上帝,你們太棒了!”
視頻裁掉了訪談收尾的部分,到這里便結束了。
穆康盯著靜止下來的顯示屏,良久未動,眼中漆黑漠然,似乎靈魂已出竅,看不出情緒。
城市的夜晚喧囂不止,語笑嫣然地接納了來來往往的口是心非。
人人都在練習硬起心腸、掛上假笑、帶好面具,把曾馳騁于心靈的喜怒哀樂融進人世滂沱。
連門窗都攔不住這份被冷漠捆綁的燈紅酒綠。
可它沒能走進這間書房。
穆康終于有了反應。他喝掉杯中僅剩的紅酒,起身去CD柜里拿出Krystian Zimerman的舒伯特即興曲錄音,放進角落里的音響。
Zimerman的琴聲像一雙溫柔細膩的手,輕觸聞者殘缺臉龐,試圖平復無盡的傷痛。
書房西邊是整面嵌入墻里的書柜,里面擺滿樂譜,一半是穆康從世界各地搜集來的原版譜,一半是作曲家自己的手寫稿。它們明明是美麗珍貴、價值不菲的寶藏,卻孤獨地久不見于人世,早早失了寵。它們默默注視著本該對自己充滿愛意的主人,仿佛注視著《困靈》里掙扎的靈魂。
穆康在舒伯特和Zimerman的安撫中閉上眼。
人世間有那麼多日日夜夜,有那麼多靈魂背叛了曾經神圣的信仰,這本是個人選擇,本該平靜接受。
卻總有人心不甘情不愿,生生把自己拷問成慘白模樣。
因此,這并不是《困靈》的故事,不是殉道者的故事。
這是穆康和他的靈魂伴侶一起,不屈沉浮的故事。
————第二卷·沉浮·完————
作者有話說
舒伯特即興曲1 號:弗朗茨·舒伯特(Franz Schubert)的鋼琴即興曲(Impromptus,Op 90, D899, No.1 in C Minor), 寫于1827年。
Krystian Zimerman:波蘭鋼琴家,非虛構,仍在世,我男神。
這位愛折騰的藝術家總算是差不多救完了,要開始救另一個了。
第三卷 繁華
第二十六章
蘇青抄襲事件迎來結局前的最高潮,管小小轉發了林衍的訪談視頻,評論只有簡單四個字:
@管小小:@蘇青 東施效顰。
方之木的發言對比管小小稍微長了一點:
@方之木:@蘇青 東施效顰+1。又及,越來越緊張了,@穆康,求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