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來到第三樂章末尾,鋼琴和樂團以fff齊奏主題再現,音樂中飽滿的情緒升華到最高潮進入Coda,直至最后一個結束的重音。
方之木手掌抓出激烈的跳音和弦,手臂從琴鍵上高高躍起,閉著眼欣然迎接雷鳴般的掌聲。
“Bravo——”
“Bravo!!”
音樂廳里叫聲震天,喝彩此起彼伏,演出非常成功。穆康高傲地想:孺子可教也。
鋼琴家微笑起身朝觀眾致謝,王子風度還是在,就是持續時間有點短,鞠躬鞠了沒幾秒,方之木就轉頭去和林衍擁抱了。
穆康坐在貴賓席,把方之木的迫不及待看得清清楚楚,剛剛還算順眼的“孺子”立即不順眼起來:方同學也抱得太緊了吧?抱那麼久干嘛?我操,還他媽哭了?三十歲的人了,至于嗎?
你趕緊給我放開他。穆康火氣噌噌地往上竄:方之木,不然老子弄死你。
方之木哪里聽得到穆康的無聲威脅。他沉浸在“終于彈出了一次不一樣的拉二”的感動情緒里無法自拔,死死抱著林衍哇哇大哭,鋼琴王子的形象大打折扣,讓臺下的經紀人暗暗捏了一把汗。
林衍安慰地拍著方之木的背:“棒極了,祝賀你。”
方之木泣不成聲:“謝謝你,謝謝你林指……”
林衍感慨道:“都是穆康的功勞。”
方之木渾身一僵,猛地想起脾氣巨臭、疑似林指另一半的穆大才子也在臺下坐著,強烈的求生欲讓他剎那回魂,嚇得眼淚都縮回去一半,火速放開了林衍。
盡管臺上燈光熾烈,演員理應看不到觀眾席里的人,方之木仍然靠著被穆康打擊多年練就而成的玄妙經驗,捕捉到了一絲真假難辨的殺氣。
鋼琴王子心有余悸地走下舞臺,背著觀眾偷偷翻了個白眼:還好關鍵時刻穩住了,生死邊緣撿回了一條命。
作者有話說
全世界都送了一輪助攻啦,請寶貝兒們允許我明日休息準備一天,從后天起,本文將以日更的節奏奔向車車!
老被演的拉二(Sergei Rachmaninoff - The Piano Concerto No. 2 in C minor)和巨難彈的拉三(Sergei Rachmaninoff - The Piano Concerto No. 3 in D minor)歌單里之前都有放過,拉二是我男神的版本,拉三男神沒錄過,放了阿格里奇美人時期的版本。
第四十一章
《L'étranger》完稿于八月中旬。穆康在五線譜上寫下內細外粗的雙直線那天,正是花園里深藍龍膽盡數滿開的時候。
時針指向五點,林衍還沒下班,廚房里小火燉著排骨,音響罕見地保持沉默。
穆康獨自坐在書房,神情漠然,思緒空白,嘴角劃出嘲諷弧度,面前躺著厚厚一疊總譜。陽光從窗戶透進來,在地板烙下鋼琴的陰影,如同泛黃膠片里只剩一個人、一架琴,在天地間相依為命。
人與人性是割裂的。
譬如說穆康,劈開特殊的當下,也將自己與筆下的音樂割裂。
故事里莫梭是一個異鄉人,絮絮叨叨,神經兮兮;故事外的穆康是一個局外人,消極厭世,冷眼旁觀。
作曲家永遠無法讓自己的音樂理性客觀。
林衍深諳這一點。當穆康在阿爾卑斯山巔的寒風里,破綻百出地說這部作品“是莫梭的故事”時,林衍并不認同。
然而被質疑的人不為所動。
林衍的不認同沒有影響穆康寫曲的思路,穆大才子固執到寧愿選擇割裂,也拒絕承認這是自己的故事。
林衍到家時正好六點,穆康在廚房準備晚餐,整個一樓彌漫著燉排骨和煎魚的香氣,穆康寫給L團的新作被靜靜擺在茶幾上。
林衍把譜子拿起來:“寫完了?”
“嗯,分譜發給史蒂夫了。”穆康熟練地將排骨乘盤裝好,“他說明天一早就可以準備好。”
林衍:“那就明天開始排?”
穆康:“好,一起去。”
林衍坐在沙發上翻開總譜:“我再看看。”
穆康埋頭開始擺沙拉,低聲說:“好。”
林衍一直沒有出聲,穆康便不敢再說話。他假裝表現得忙忙碌碌,避免和林衍對視,因為他既害怕林衍看出、說出一些事,又擔心林衍看不出、說不出那些事。
穆大才子矛盾至極,忐忑不安。一盤甘藍在他手下擺好了推倒,推倒了重擺,硬被擺出了八種格局各異的結構。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林衍終于叫了他一聲:“穆康。”
穆康像忍受不了似地猛然回頭:“嗯?”
譜子被整整齊齊放回了桌上,林衍站在餐桌旁,身后是隔窗相望、下午六點的暖陽與青草。
他的阿衍眼神清澈,什麼都沒問,溫和平靜一如往常,微笑著說:“我餓了。”
穆康愣了幾秒,立刻飛速把沙拉裝好端上桌:“來來,吃飯。”
《L'étranger》就這麼被兩位藝術家拋到了腦后,在這天剩下的時間里沒得到哪怕一秒的出場機會。
次日清晨,向來游人如織的L市還在沉睡,來自世界各地的客人們大概正在酒店里吃早餐,街道上人煙稀少。林衍和穆康迎著初升朝陽,于花香和晨風里并肩而行。
兩人走過長青石磚鋪就的老街,與被鮮花和露水裝點的窗臺擦肩而過,在臨湖臺階上見到了面水而坐、正同好幾只天鵝進行精神交流的李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