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浪費時間。”這是穆康的訓斥常用語。
凡星熱血下頭,褪去了腦補的粉色泡泡濾鏡,直面穆康名不虛傳的臭脾氣,每天錄得瑟瑟發抖心驚膽戰,倒是一定程度地提升了工作效率。
他坐在里間一邊開嗓一邊暗搓搓地想:穆老師這麼兇,林先生脾氣一定很好。
林先生脾氣的確很好。
穆康領著林衍走進錄音棚時,凡星隔著玻璃乍一看,還以為來了個未上妝發的大咖,快速放下吉他跑了出來。
待到他和林衍對上眼,登時嚇得說不出話了。
穆康介紹道:“Evan Lin,我愛人。”
凡星發了至少十秒呆才驚覺失禮地伸出了手:“你、您、你……您好。”
林衍溫和地說:“你好凡星,叫我Evan吧。”
凡星結結巴巴地說:“E、Evan,很高興見到你……您。”
遙不可及的情敵從天而降,既沒有“指揮天才”的架子,也沒有“所有年輕音樂家仰望的對象”的氣場,比想象中平易近人了一萬倍,還讓自己管他叫Evan。
凡星火速拋棄了腦中不靠譜的風花雪月,頗有職業素養地說:“Evan,可以跟你合影發微博嗎?”
林衍:“當然……”
“不可以。”穆康冷聲道,“你在浪費時間。”
凡星對這句話已經有條件反射了,渾身一激靈道:“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今天能過就行。”穆康說,“進去吧。”
今天的錄音仍然開展得不順利。凡星老找不準拍子,發揮最好的一次堅持到了第十小節,離唱完還差得遠。
一般遇到這種超出能力范圍的情況,歌手會提出請專業老師來幫忙。偏偏這次的新人歌手特別軸,死活不愿讓別人唱,資深制作人又特別懵,始終不明白這玩意兒難在哪里。
兩位溝通不暢的合作者再次鬼打墻地浪費了半個多小時。
穆康敲敲調音臺,皺眉道:“從第四小節起,慢了半拍。”
凡星:“……我再試試。”
“不是。”穆康果斷地說,“你先出來。”
凡星低著頭慢慢走了出來,縮著肩膀準備挨訓。
穆康轉身對全程沒說一句話的林衍道:“給過學費了,林指。”
他說這句話時背對著凡星,嘴角掛著又軟又膩人的笑容,用只有兩人懂的語言隱晦地朝愛人撒嬌。
林衍面色自若地站起來坐到電鋼琴前:“凡星。”
凡星:“……啊?”
林衍:“到這里來。”
凡星:“哦。”
“我彈和弦節奏型,你的律動在每小節的弱拍。”林衍說,“五個小節,節奏放慢三倍。”
他給出幾個音:“就這麼快,你感受一下。”
凡星:“知道了。”
林衍緩慢重復了幾遍開頭的五小節。這五小節凡星練得很熟,一邊打響指,一邊跟著電鋼琴哼和弦。林衍彈完第五遍,對凡星說:“要漸快了,往后走。”
凡星:“好。”
林衍:“不用跟著唱,保持律動。”
他吸了口氣,吸氣聲填補第一個八分休止符,琴聲緊接著響起,節奏越來越快,漸漸追上原速,率性自在的和弦節奏在指尖跳躍得游刃有余,與Sample分毫不差。
這一手操作對凡星來說可謂是三觀顛覆的震撼。
他瞪大雙眼,連律動都忘了,難以置信地想:這麼一會兒就……全記住了?!
我練了兩天還在錯啊?
穆康提醒道:“凡星,律動。”
凡星回過神,連忙跟著電鋼琴開始打響指。每小節的弱拍他當然能找準,不開口唱的話,跟上林衍并不費力。
這一次走過了二十小節,林衍從頭反復,對凡星說:“就這樣跟著我,閉上眼,認真聽。
”
手指的律動和琴聲逐漸融為一體,凡星聽話地閉上眼,放空大腦,仔細聆聽。
穆康的和聲和節奏精妙絕倫,隱含一股睥視眾生的傲然灑脫,每個和聲、每個重音都出現得出乎意料。
若僅僅站在外圍目視,永遠進不去。
電鋼琴承擔了引路人的角色。
被林衍帶著不可能出錯,凡星放松精神、保持律動,一心一意依追隨琴聲步伐,順暢地進入音樂,思緒緩緩沉浸其中。
直至第四遍反復。
仿佛腦海里有根琴弦微微震動。
凡星呼吸慢了一拍,睜開眼看著琴鍵,冥冥間似乎觸摸到了什麼。
林衍彈完第五遍便停下了,對凡星說:“感覺怎麼樣?”
凡星:“好像……懂了。”
“不要數拍子。”林衍說,“記住這種感覺,其他大膽交給伴奏。”
凡星:“好的Evan。”
“你不會再錯了。”林衍微笑著說,“去吧。”
凡星快步走進內間,帶上耳機站在麥克風前,視線移向外間的林衍,像是忽然有了主心骨似的躊躇滿志。
事實無數次證明,林指永遠是對的。
音樂響起,五小節過門,林衍隔著玻璃給了凡星幾個律動手勢,姿態優雅自信。凡星用余光跟住林衍的手勢,回想剛剛與鋼琴同步的情緒,竟然奇跡般地從頭唱到了尾。
毫無凝滯停頓,沒有一個錯音。
One take!
凡星興奮到臉都紅了:Evan是霍格沃茨畢業的嗎?
他迫不及待地取下耳機飛速沖出里間,激動地對林衍說:“Evan,你是怎麼做到的?”
“不是我。”林衍平靜地說,“是你自己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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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羅德里戈吉他協奏曲:文中主要指的是阿蘭胡埃斯協奏曲(Joaquín Rodrigo - Concierto de Aranjue),西班牙作曲家華金·羅德里戈的一首古典吉他協奏曲,寫于193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