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林衍這次漂洋過海的為愛奔赴是臨時起意,掐頭去尾滿打滿算,只能待不到五天。
如此寶貴的五天,對戀愛腦穆大才子來講自然一秒都不能浪費。他將凡星的錄音時間由原本的八小時壓縮至可憐的四小時,每天吃完午飯后,留給凡星一句“自己好好練”,準時帶著林衍走人。
即便只有區區四小時,苦逼的凡星仍在失戀陰影的籠罩下,被迫品嘗了各類滋味奇妙的高級狗糧。
這堆營養豐富的狗糧大幅提升了凡星的洞察力。譬如說,他發現“穆老師好兇”這個在外界看來真得不能再真的命題,在Evan面前似乎不成立。
周三下午三點,專為錄音空出檔期卻被制作人拋下的凡星獨自留在錄音棚,一臉投入地思考“穆老師好兇”的可證偽性。
最直接的反例就是……穆老師這幾天不僅沒罵人,還老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凡星花癡地捧著下巴:穆老師笑起來真帥。
繼而失落地嘆了口氣:可是他只對Evan笑。
他不僅對Evan笑,還會不自覺地給Evan整理頭發、偷偷給Evan暖手、仔細幫Evan挑魚刺。
Evan笑起來也很好看。
可是他最好看的笑容只給穆老師。
他不僅朝穆老師笑時最好看,還會幫穆老師改曲子、給穆老師按摩肩膀、吃掉穆老師不愛吃的菜。
但這些并不是全部。凡星羨慕地想:還有很多微妙的細節。
他們之間的每個眼神、每次呼吸、每抹笑容,都是同步的。
就好像他與他的每縷發絲、每根手指、每寸肌膚,都不分彼此。
凡星有點難過,有點嫉妒,又有點詭異的開心,心情復雜地再次打開了《湖與我》的歌譜。
專輯錄制工作接近尾聲,這是最后一首還沒錄的歌,凡星已經練了很多天。
他知道上次沒唱到位。
凡星之前既不懂什麼是“不值一提萬尺胸境”,也不明白何為“幡然醒悟一寸私心”。然而他與穆康合作的這段時間里,不僅見識到了才華橫溢的萬尺胸境,也有了永無出頭之日的一寸私心。
他覺得自己似乎離這首歌近了一點。
凡星放松腹腔,簡單指彈了幾個和弦,從B段開始輕輕哼唱:
“他有不值一提萬尺胸境,
獻給蒼天與大地……”
“他”和“我”,便是“湖”與“我”。
湖有萬尺胸境,屬于蒼天與大地。
我有一寸私心,請求湖分我一隅。
凡星來回念了幾遍,恍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淺薄理解是大錯特錯。
“湖”是浩瀚卓越的,“我”是渺小卑微的。
這根本不是甜蜜的兩情相悅。
這是只能仰望的求而不得。
和現在的我很像啊。凡星自嘲地笑了笑,閉上眼,沉淀情緒,繼續練習B段。
唱到最后一段“他讓我淚流不止”時,室內驟然竄進一陣冷風,穆康推門進來了。
凡星吃了一驚:“穆老師?”
穆康一言不發關好門,靠在門上雙手抱臂道:“從頭來。”
凡星:“……好的。”
他深呼吸了幾下,指尖彈出兩小節和弦過門,緩緩開口唱道:“年少時愛來這里,荒蕪世界一隅……”
合格地演唱一首歌,需要歌手事先假設場景,再設身處地地進入場景表達情感。所謂“共情”,靠經歷領悟,由心力維持,而凡星之前假設的場景純靠虛妄想象,沒有半點說服力。
他必須重建。
他也不害怕重建,每次重建都是精神涅槃。
盡管凡星仍不理解《湖與我》背后復雜深沉的心境,但他依托于一份求而不得的惆悵心情,憑借過人天賦,重建出了自己的“湖”。
他的詮釋將失落的心情表現得恰到好處,又不失年輕人特有的朝氣。
凡星唱完最后一句,穆康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些許,難得道:“不錯。”
凡星:“謝謝穆老師。”
“和我想的不一樣,但是也挺有意思。”穆康直接說,“現在就來吧。”
他沒興趣探究凡星的理解心路,這屬于歌手的個人隱私。
凡星站了起來:“現在錄嗎?”
“是。”穆康一屁股坐到調音臺前,“今天把這首歌錄完。”
“好的。”凡星態度端正,又問道,“Evan呢?”
穆康言簡意賅道:“走了。”
凡星傻乎乎地問:“走去哪兒了?”
穆康冷冷道:“回瑞士了。”
凡星火速閉嘴。
“絲毫不會察言觀色”和“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壞毛病過了一年仍未改善,凡鮮肉果然還需要歷練。
獲獎無數的資深穆姓制作人把《湖與我》交給凡星唱不是心血來潮,之前同邱黎明說的“指望他自己領悟”,也并非毫無根據。
凡星心思細膩,聲音表現力強,在情感展現上有驚人的天賦。穆康比賽時就看出來了“新希望”本領不俗,愿意給凡星機會和時間,凡星也沒讓他失望。
晚上十一點半,《湖與我》順利錄制完畢,整張專輯只剩最后一點要補錄的配唱。
穆康看了眼手機,距林衍起飛已過了六小時,班機飛行距離四千八百公里。
離他……越來越遠。
穆康煩躁地關掉手機屏幕,對凡星說:“盡量這周全部弄完,我趕時間。”
錄制工作正式結束的那天,陳雪特意帶了瓶好酒來,三人一起吃了頓慶功性質的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