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康知道他有頭有臉、有家有室,本不該在深夜上演不符身份的酒后失態。
穆康目不轉睛地盯著樓層顯示屏,沒有打擾他。
誰喝醉了不失態,畢竟每個人心里都有那麼多說不出的忘不了和放不下。
就像曾經宛若浮萍的自己。
好在他已心有港灣。
拜P國坑爹的網絡信號所賜,穆康已經四天沒進港靠岸了,岸邊有一枚攢了多日的阿衍,正守望遠方、切切等待著自己。
當林衍微笑出現在屏幕上時,穆康竟惶惶間覺得愛人的臉有些陌生。
穆康傻愣愣地說:“你怎麼變樣兒了?”
林衍也傻得不逞多讓:“你也變了。”
穆康:“你變好看了。”
林衍:“你變黑了。”
穆康:“……”
林衍:“……”
兩人深陷迷魂陣,對著屏幕相顧打量了對方五分鐘,仿佛如此這般打量到天荒地老也未嘗不可。
還是運籌帷幄的林指率先破陣而出,提出了自己頗為關心的問題:“公仔送了嗎?”
穆康:“送了。”
林衍期待地問:“他們喜歡嗎?”
穆康回想起安娜喜笑顏開的面龐,實心實意地說:“特別喜歡。”
“那就好。”林衍愉快地點點頭,又感慨道,“下次見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你在北美有好幾個客座團吧。”穆康笑道,“下次見面肯定在美國啊,我和他們說了。”
林衍沒接話,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穆康。”
穆康:“嗯?”
林衍:“我想和你說件事。”
穆康:“嗯。”
林衍:“我手上幾個客座指揮的合約今年就到期了。”
穆康:“嗯哼。”
“我不打算續約了。”林衍目光灼灼地看著穆康,“這樣我就有更多時間陪你了。”
穆康:“……”
林衍一臉要愛不要命的魔障神情,軟軟地說:“我想陪著你。
”
穆康驚呆了。
他瞠目結舌地望著林衍,頭一次沒被上輩子約莫是顆糖的林三歲甜走心智。
我做了什麼?他震驚地想:居然讓工作狂Evan Lin無心工作了?
還是說四天沒見太想我了?
穆康深呼吸了幾下,壓下心頭涌現的驚慌失措,默念了十遍“穩住”,謹慎地說:“林三歲。”
林衍笑盈盈地說:“嗯?”
穆康艱難地說:“你還是……”
再考慮考慮……個屁啊!
面對笑意盎然的林三歲,如此掃興的話穆大才子委實說不出口。
“……先把合約履行好。”穆康違心地把話補完了。
林衍認真地說:“那是當然。”
這晚林衍擔心穆康睡不夠,兩人沒聊多久就掛了。第二天按理該各自重回日常工作軌道,哪知二十四小時后,穆康已經不聲不響地坐在了飛往瑞士的航班上。
這同樣是一次臨時起意的為愛奔赴。
林衍前一晚的魔障表現讓穆康坐立不安心神不寧了整整一天,深覺事情不對勁。
指揮家在音樂圈是一個與眾不同的職業。百分之九十九的指揮家長期處于無團可指的失業狀態,剩下的百分之一則日日分身乏術,恨不得下午在柏林演完貝九,晚上就能到紐約來場勃四。
毫無疑問,林衍就是那百分之一其中之一。
頂尖指揮家大多有常駐合同在身,客座合約本就是僧多粥少團團都要搶的香餑餑,若再憑空少了一人,對各大樂團管理層來說絕對是晴天霹靂般的打擊。
對此心知肚明的穆康,難得陷入了理智與情感的掙扎。
情感陰險地攛掇道:你可以如愿以償把他關起來,每天喂他吃好喝好,廢掉他的生活自主能力,從此誰都看不到他,徹徹底底只屬于你一個人,離了你就活不了。
理智冷靜地分析道:樂界少了一位指揮天才,世人再也聽不到最好的貝七,你的所有作品無人能指,馬勒也沒機會演了,切不可犯此彌天大錯。
兩種想法左右互搏了二十小時仍勝負未分。穆康心道無論如何,工作狂說出那種話著實不同尋常,先把人哄正常了再說。
穆大才子開竅后招式刀刀見血,哄人哄得毫不心慈手軟。他在飛機上深思熟慮出了整套哄人計劃,命名為“田螺先生的驚喜”。
歐洲中部時間十一點,穆康手握七小時時差,時隔五個月,再次回到阿爾卑斯山風的懷抱。
中午的蘇黎世機場到達大廳熙熙攘攘,明亮卻不炙熱的初春陽光斜斜穿過落地窗,將步履匆匆的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穆康空手從海關走出來,熟門熟路地左拐步行了十分鐘,坐電梯下到地下二層,買好車票,于十二點整登上了由機場直達L市的列車。
整節車廂不超過五名旅客,穆康一人占了一個隔間,窗外風光依舊,心情恍如隔世。
瑞士高原的天空蔚藍無際,陽光明媚透亮,空氣更是清澈得如同林衍的微笑。
若這是一間描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精巧畫廊,時光與愛情是畫筆,穆康便是聞訊而來、漫步其中的賞畫人。他追隨回憶印跡,走過喧囂擁擠的繁忙都市,走過風清草長的翠綠山野,終于走到了魂牽夢縈的那方碧藍湖泊。
他頭發凌亂、風塵仆仆,看起來是個走馬觀花的旅人。
他腳步沉穩、眼神平靜,實際上是名循途而返的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