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康把煎魚乘盤裝好,對客人們說:“就快吃飯了。”
今天穆康做了四道菜。海鱒用茴香和紅洋蔥香煎,出鍋前以鳳尾魚和歐芹提味;鱈魚則同貽貝和蝦一起用在了由番紅花和意大利黑醋香炒的Linguine里;原味烤雞最后出烤箱,加上沙拉,一頓豐盛的晚宴在穆大廚的妙手之下于一小時之內完成。
林衍將菜分盤裝好端給客人,又開了瓶白葡萄酒。時針走向六點半,室外天光明透,別墅一樓門窗大敞,四人圍坐在陽光籠罩的餐桌,時隔半年多,又一次舉杯聚首。
歐根:“應該說個祝酒詞吧?”
蒂姆:“Evan,please。”
林衍:“我沒什麼好說的。”
歐根:“康呢?”
穆康:“我也沒什麼想說的。”
蒂姆:“那就……”
歐根:“……Cheers?”
四人碰杯喊了聲“Cheers”,喜迎開餐時刻。蒂姆和歐根很久沒品嘗穆大廚的手藝了,拿起餐具迫不及待地叉了塊烤雞,嚼了兩口,不約而同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這頓飯蒂姆和歐根向林衍全方位展示了何為“花式吹穆大廚”,從“除了Butter原來還要在香料里調橄欖油”、“烤雞里塞個檸檬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到“頭一次意識到意大利黑醋炒Linguine能這麼好吃”、“鳳尾魚提味果然妙不可言”,總而言之給足了大廚面子,夸得林癡漢喜笑顏開。
直至日落時分,太陽西沉,林衍在斜陽下為客人倒上最后一輪酒,餐盤酒瓶皆空,晚宴圓滿結束。
雙方住得近,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用不著依依不舍地花時間道別,蒂姆和歐根喝完酒就走了。天色漸暗,林衍在廚房收拾餐具,穆康關好門窗,換了張埃里克·薩蒂的精選集。
音樂與悄然靠近的夜的聲響一脈相承,在兩人耳畔如夜風般溫柔低訴。穆康去廚房親了親林衍,走到書房開始收拾東西。
書房里擺滿了中國寄來的紙箱,上午剛送到,幾乎全是穆康的手稿,從中學時代開始,幾十箱都被林衍打包寄了過來。穆康一股腦把所有紙箱都打開了,左右環顧了幾分鐘,不禁感覺有些頭疼。
林衍擦著手走了進來:“都拆了?”
穆康嘆了口氣:“你說你干嘛非得把這些都弄來。”
林衍:“都是你的作品啊。”
“很多都是寫著玩兒的。”穆康隨手拿出一份手稿,翻了翻說,“我都沒打算要了。”
“不行。”林衍溫和的表情登時變了,沉聲說,“你不要我要。”
穆康:“……你要干什麼?”
“你的好多作品都沒編號。”林衍認真地說,“我打算分門別類整理好,選一些出版。”
穆康嚇了一跳:“啊?”
林衍:“我都計劃好了。”
穆康傻`逼似的問:“計劃什麼?”
林衍沒說話,一屁股坐到地上,彎腰把一個紙箱拖到面前,拿出面上的第一份手稿翻看起來。
穆康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坐到林衍身邊,語重心長地同三歲小朋友擺事實講道理:“有很多是小時候寫的,和聲都不成熟。”
林衍目不斜視看著五線譜:“不成熟的地方我幫你改。”
穆康震驚道:“你瘋了林三歲?那得弄多久啊?”
林衍重新拿出一份手稿,隨口道:“久就久唄,有什麼問題?”
穆康無力道:“……別鬧了。”
“沒鬧。”林衍轉頭看著穆康,淡淡地說,“這是我接下來的工作重點之一。”
穆康傻愣愣地看著林衍,不知作何反應。
林衍將目光移回五線譜,以談論天氣的平常口吻道:“三個重點,親遍全世界、整理你的作品、研究馬勒,我都安排好了。”
穆康:“……我怎麼不知道還有‘整理我的作品’這一項。”
林衍面不改色:“你現在知道了。”
穆康:“……”
他木然半晌,不知所措地說:“你不能……”
話沒說完就斷了。
不能什麼?穆康茫然地想。
不能幫我整理?
不能花這麼多時間在我身上?
他知道林衍有多愛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多依賴這份愛。這些看起來為對方著想的“不能”,實則不僅是在折辱林衍對自己的心意,也是在背叛自己病態的獨占欲。
“伯恩斯坦可以整理馬勒的曲子,我為什麼不能整理你的曲子。”林衍翻過一頁譜子,問道,“你覺得我不如伯恩斯坦?”
穆康:“不是……”
“那就是了。”林衍點點頭,“我也認為你能比肩馬勒。”
穆康瞳孔一縮,倏地握緊了雙手。
這明明是一句驚世之語。
卻被林衍用順理成章的語氣,如此平靜地說出了口。
穆康覺得整個人像被放進了烤箱似的,血液沸騰澎湃,心臟更是熱得都快炸開了。
他奮力碾住怔忡跳動的心,好半天才開口說:“……不客觀了啊林三歲,你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林衍把樂譜放下了,肅然望向穆康:“在音樂上我一直很客觀。”
行了……
林衍堅定地說:“我一直這麼認為。”
我知道的……
林衍微微抬起頭,神態是穆康見過很多次的、頂尖指揮家的屹然不動與不容置喙:“你是最好的。”
……指揮家Evan Lin,從不妄言。
林衍:“你不知道嗎?”
穆康猛地低下頭,頃刻間情難自控,眼底竟漫溢出一陣熱淚。
我怎麼會不知道。他想。
我還知道……當一個人比我自己更理解我、更珍視我、更欣賞我、更深愛我,無論為我做什麼,對他來講,都是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