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師名叫納森(Nathan),是一位留著絡腮胡的寡言黑發帥哥。林衍隔著玻璃朝圍觀群眾揮了揮手,同穆康分別在鋼琴前坐定熱手,納森走出來坐到調音臺前,沉默地翻開總譜,又把監聽耳機掛到了脖子上。
丹尼斯反應迅速地問:“你用耳機?”
納森回頭看了他一眼:“是。”
安德魯:“別開玩笑了兄弟,我們這麼多人。”
納森:“錄室內樂我愛用耳機。”
李重遠:“Please。”
納森躊躇片刻,不情不愿地摘下耳機:“我怕會影響工作效率。”
邱黎明笑道:“不會的,他倆最多來兩遍。”
安德魯:“兩遍不行吧,曲子挺長。”
丹尼斯:“我覺得一遍就夠了。”
方之木附議:“我也覺得一遍。”
陸西峰來勁了:“來來來,我坐莊,五十瑞法賭幾遍,納森也來。”
管嘯開始掏錢包:“我賭兩遍。”
納森嚴謹地說:“我先看看譜子。”
里間的林衍和穆康一頭霧水地看著錄音師突然離席加入了圍觀群眾,神秘兮兮伙同眾人嘀嘀咕咕了五分鐘,又面色如常坐回了調音臺看譜子。
二十分鐘后,林衍朝納森示意準備就緒,大伙兒都安靜下來,透過玻璃看向里間的兩位非著名鋼琴家。
天花板燈光明澈,錄音室空間寬敞,暖黃木墻包圍著兩架相對擺放的鋼琴,從控制室角度看過去,彈琴的人仿佛置身于舞臺中央。
霎那間,場景重疊,時光呼嘯著翻轉倒帶,將幾位知情的局內人帶回了穆康大四那年的畢業音樂會。
十一年前的暖春五月,他和他也是這般面對面坐在鋼琴前舞臺上,用一場精彩絕倫的室內樂演出,向五百多名觀眾精準闡述了何為音樂上的靈魂伴侶。
陸西峰怔怔望著錄音室里的兩人,小聲說了句:“操。”
李重遠靠在沙發上嘆道:“似曾相識。”
管嘯喃喃著說:“是啊。”
邱黎明向丹尼斯和安德魯解釋道:“他倆十幾年前就這麼演過。”
丹尼斯驚訝地問:“Evan和康認識這麼久了?”
“是的。”方之木唏噓地說,“我還記得那場音樂會是雙鋼琴加一小提一大提一貝司的非主流組合,現場錄音我聽了好幾年。”
邱黎明舉手:“小提是我。”
李重遠接道:“大提是我。”
大伙兒花了半分鐘回味美好過往,紛紛或收斂或放肆地笑了起來。
沒什麼值得傷感的,往日繽紛被命運眷顧著延續至今,不僅所有人都在,還有了一見如故的新朋友。
納森對眾人做了“噤聲”的手勢,推開功放,“Recording”燈亮,錄音棚里瞬間變得針落可聞。
一分鐘后,豐滿的鋼琴聲通過監聽音響傳遍控制室。
《The Fourth》是整張唱片最長的一首曲子。作品沒有標題意義,按曲式結構分了兩個樂章。
第一樂章Allegro non troppo,速度稍快的賦格,以純復調對位手法解析穆大才子專屬第四主題。兩架鋼琴總共八個聲部,將主題以順序、倒序和簡單變奏形式重復了無數遍,聲部與聲部間連接緊密,脈絡復雜,作曲帶有顯著的研習目的。
第二樂章Allegro con fuoco,快速的十二音列作曲技法,除了主題沒有旋律,沒有協和音程與和弦,更沒有抒情片段。兩架鋼琴將走向難以捉摸的音符匯聚成線,再憑借高超演奏技巧將其織就成一張鋪天蓋地的綿密音網,是一個純粹的實驗性樂章。
非常艱澀、非常自我、非常不動聽。
卻是對穆大才子專屬第四主題最全面周到的注解與探索。
全曲長約二十分鐘,技術要求極高,錄音室里兩名演奏者彈得全神貫注,控制室里一幫音樂家個個聽出了一身汗,被這些糾結難解的音符弄得快神經錯亂了。
林衍和穆康毫無差錯地彈完一遍也不輕松,走出來時額頭上都是汗珠,聽了一次便決定過了。下一首是寫給大提琴、圓號和鋼琴的《Mia》,李重遠和安德魯跟著納森進去架麥克風搬椅子,莊家陸西峰把賭局都忘了,長出一口氣道:“跟他媽上了一課似的。”
邱黎明:“寫了很久吧?”
穆康:“寫了半年多。”
林衍:“還改了很久。”
方之木抹了把臉:“低估你們了,還以為你倆要對唱情歌呢。”
管嘯:“譜子給我幾份,我拿回去給作曲系的教授。”
丹尼斯:“錄音出來后我得回去再聽聽。”
穆康自信地說:“可以聽超過十年。”
里間布置好了,林衍喝了口水進去和李重遠安德魯對音,納森起身走到陸西峰面前,沒頭沒腦地說:“錄了一遍。”
陸西峰一躍而起:“對對,開盤了。”
丹尼斯立馬說:“我押的一遍。”
陸西峰:“我看看……押對的是丹尼斯、Harvey、方之木和納森……”
穆康:“……”
“一人一百塊。”陸西峰把錢分好,埋頭算了算,愣道,“不對啊,我是不是虧了?”
納森一聲不吭坐回了調音臺前。
邱黎明:“哦。”
管嘯聳聳肩:“我也虧了。”
丹尼斯假惺惺地說:“真遺憾。”
方之木:“哈哈哈哈哈。”
陸西峰不甘心道:“Fuck,再來嗎?”
穆康嘖了一聲:“好好聽。”
眼見林衍朝納森打了個手勢,陸西峰只好偃旗息鼓地坐回了地上。
和略有炫技意味的《The Fourth》不同,《Mia》是一首構建于g小調的哀傷柔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