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康為之譜寫了兩段新的旋律,最接近人聲的樂器大提琴負責傾訴,最接近木管的F調圓號用來安撫,鋼琴以優美和聲平衡整體的沉重氛圍。
音樂以鋼琴獨奏開頭,四小節和弦鋪出情緒背景,而后大提琴娓娓奏出第一主題,圓號于第二遍主題重復時進入。聲部將細節填滿的那一秒,聽眾被不經意地拉入了故事中,隨著大提琴的哀訴起起伏伏,每當遇到絕境,圓號便傾身跟上,與清澈純真的鋼琴和聲一同給予依靠般的回應。
直至萬籟俱靜的Coda末尾,大提琴和鋼琴倏忽抽離,安德魯右手握拳堵住喇叭口,圓號音色猝然變得尖銳刺耳,氣息湍急,吹響悲劇性質的華彩。
全曲在大提琴的撥弦和鋼琴的短促跳音里戛然而止。
作曲家穆康用情緒濃烈的音樂構建了一個童真卻絕望的故事,以此紀念林衍心中的非洲圓號公主,以及千千萬萬在C國東部高原受難的無辜生命。
《Mia》補錄了一次圓號的華彩,完工時正好到了飯點,一上午錄了兩部作品,進度可喜可賀。李重遠拉著陸西峰和管嘯出去買了Pizza回來,一幫人圍著沙發花半小時解決了午餐,馬不停蹄地開始錄下一首:寫給小提、大提、雙簧管、小號和鋼琴的《Strugglers》。
這部作品配置非主流,寫法也非主流。小提和大提為一組,雙簧管和小號為另一組,管樂描寫無情的洪水,弦樂講述掙扎的人心,兩組音樂一直處于對立狀態,鋼琴在其中充當粘合劑,用精妙的和聲串起整體。
全曲由兩小節高昂的號角開頭,鋼琴緊隨其后,以急板速度奏出主題及三個變奏,雙簧管尖銳的長線條連音鋪陳赤道的刺目日光,弦樂被狠狠摁在低處。
直到第一次調性瓦解,鋼琴借轉調的契機打破場景,引出一段猶如薄暮的柔美旋律。小提琴以五小節的E弦高把位泛音與小號對峙,標志著人心自此絕地反撲,同悲慘命運撕扯的不屈吶喊貫穿整個Coda。全曲最后一小節,四四拍被四個所有聲部齊奏的四分重音填滿,樂聲余震翻覆、意猶未盡,象征反抗永不終結。
“得再來一遍,Trumpet有幾個高音氣沒跟上,Oboe也錯了一個音。”穆康坐在調音臺前說,“謝謝各位,我知道這首曲子管樂很難。”
陸西峰舉了舉小號示意抱歉,林衍做了個OK的手勢。
“Recording”燈亮,音樂重新響起。這次陸西峰和管嘯發揮正常沒再冒泡,《Strugglers》于中午兩點半錄制完畢,錄音工作只剩下最后一首《Elves in the Forest》。
穆康將這部原本寫給交響管樂團的作品改編成了小提、大提、長笛、圓號和鋼琴的版本,丹尼斯、安德魯和林衍都對曲子稔熟于心,用不著穆康再監工。他同納森簡要交代了幾句,叫上管嘯出去給大伙兒買咖啡。
正午時分,L市天空蔚藍,空氣清冷,冬日陽光靦腆而委婉,怯怯吻上寂靜老街的紅磚與窗臺。穆康領著管嘯拐出錄音棚入口所在的小巷,來到一個小小的雕像廣場。
廣場一角有個垃圾桶,管嘯眼睛一亮,從兜里掏出煙盒,遞了一根給穆康:“抽嗎?”
穆康隨手接了過來:“半年多沒抽了。
”
管嘯:“戒煙方法傳授一下?”
穆康面無表情地說:“恕不外傳,拿命都不換。”
管嘯:“……”
現在時煙民和過去時煙民時隔一年于垃圾桶旁喜相逢。憋了幾個小時的管嘯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靠在墻上享受了會兒尼古丁入肺的踏實感,對穆康說:“回去他們應該已經錄完了。”
穆康:“嗯哼。”
管嘯:“我以為要錄兩天。”
穆康:“一張室內樂專輯,用不著。”
管嘯吐出一口煙:“其實我之前不太懂你為什麼要把這張碟命名為《Evan Lin and His Friends》。”
穆康叼著煙沒接話。
管嘯又說:“剛剛才琢磨明白。”
穆康用眼神示意管嘯往下說。
“Evan Lin and his friends,指的不僅僅是咱們這幫人。”管嘯抽了口煙,頭頭是道地說,“這張唱片從里到外,從音樂里的Mia、Strugglers、Elves,到音樂外的丹尼斯、安德魯,我們……全都是Evan Lin的朋友。”
穆康挑挑眉,用手指捏住煙嘴,有些意外地說:“不愧是當教授的人。”
管嘯總結道:“Evan Lin的朋友們,既是故事里的主人公,又是故事外的演繹者。”
穆康嘴角劃過一閃而逝的笑意,肯定地說:“沒錯。”
“我想通的時候挺震撼的。”管嘯指指穆康,嘖嘖感嘆道,“你丫談起戀愛來真是浪漫啊。”
穆康緩緩吐出一口煙,搖著頭道:“不是浪漫。”
管嘯:“啊?”
穆康:“浪漫這個詞太刻意了。”
管嘯:“……什麼意思?”
穆康凝視著廣場中央的青銅雕像,慢慢地說:“浪漫是抒情、是訴情,是可以被制造的。”
“我做這張錄音,既不是為了制造浪漫,也沒有訴情的想法。”
管嘯愣住了。
“邱首席之前說過,我和阿衍之間的關系,不止愛情。”穆康轉頭看了一眼管嘯,“你能明白嗎?”
管嘯想了想:“大概……能明白一點。
”
穆康點點頭:“我之前只能算是似懂非懂,直到寫完這張專輯才意識到……我寫曲的時候,的確沒想那些情情愛愛風花雪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