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死死的,甭管他。”黃淑華上前一步,拉住田序的手,笑得合不攏嘴,“樂樂,吃飯了嗎?”
田序輕輕搖頭:“沒吃。”
“姥姥給你熥包子吃啊。”黃淑華用瞇成了兩條縫的眼睛,緊盯著田序,“早上新包的,豬肉白菜的。”
田序苦笑著婉拒道:“姥姥,我不餓。”
“咋能不餓啊!”黃淑華不信,“坐了好幾個小時的車,到現在還沒吃中午飯,這麼大一小伙子,不可能不餓的。”說著她便松開手,轉身往屋里走,邊走邊嘀咕,“咋能不吃飯啊,人活著就得吃飯啊。”
“姥姥,我真不餓——”田序抬腳要去追,卻被田文靜伸手攔住:“甭管她,看見你回來,你姥姥高興。”
田序為難地擰著眉毛:“媽,我真不餓,不用給我弄飯……”
“好,不給你弄。”田文靜抬手指著正房外的西廂房,“你回屋歇著吧,我跟你姥姥說去。”
田序的視線從田文靜的上半張臉上劃過,他不敢在母親那雙明亮的眼眸上做過多地停留,生怕暴露些什麼,草草地回了聲“謝謝媽”,然后拖著行李箱大步流星地走向西廂房。
回到自己的屋里,田序沒有收拾行李,而是把行李箱放在一旁,直接脫鞋上炕,拉過一旁的被子蓋在身上,連外衣都沒脫,倒頭就睡。
炕是硬的,被曬了一上午的褥子是暖的,陷在使人沉靜的陽光的味道里,田序的呼吸漸緩,意識漸沉,慢慢墜入了夢鄉。
夢里沒有擁擠的車廂,也沒有嘈雜的噪音,只有一望無際的耕地,和叫得肆無忌憚的蟲鳥。
舒適,愜意,令人不愿醒來,仿佛就此長眠也了無遺憾。
最終迫使田序睜開雙眼的,是逐漸加劇的寒意,和被寒意激發而生的尿意。
他起身下地,連著打了好幾個寒噤,躋上鞋,連鞋跟都顧不上提起,便含胸駝背捂著肚子推門跑了出去。西廂房巴掌大點的地方,沒建廁所,住在這屋的田序想要方便就只能去自家院后面的茅房。
經過正房屋的時候,田序聞見了廚房里傳出的香氣,于是肚子非常不爭氣地叫了兩聲,這時他才感到饑餓。
解完小手走出茅房,田序循著飯香味步入了正房屋。走近廚房,他便聽見如下對話——
“這哪兒夠啊,燉出來的雞肯定沒味啊!”
“行,那您關小點兒火,我這就出去買去。”
后者話音一落,田序便看見田文靜匆忙走出廚房。田文靜也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田序,于是笑著招呼道:“睡醒啦,兒子?餓不餓?”
“啊,醒了。”田序不好意思說“餓”,所以顧左右而言他,“您要去哪兒啊?”
“嗐,你姥姥說要給你燉雞吃,”田文靜說,“家里醬油不夠用了,我正打算出去買呢。”
田序當即回道:“我去買吧。”
田文靜因兒子的乖巧而眉開眼笑,但是笑歸笑,她還是婉拒道:“不用。你就在家里歇著吧,我去就成。”
田序遺傳了田文靜的執拗,并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不再與母親爭辯,而是甩下一句“我去買,您甭去了”,然后轉身就往屋外走。
“哎!”田文靜邊追邊喊,“你知道去哪兒買嘛?”
田序快步走出院子,將一聲“知道”拋在身后,留在了院里。
前村向叔家開的小賣部,全村人都去那里買日用品,田序當然知道。
日頭偏西,已是傍晚時分,家家戶戶都升起了炊煙,飯香味順著秋風飄出院墻,鉆進田序的鼻子里。
他不禁加快了腳步,因為家中還有亟待入味的肉雞躺在熱鍋里。
小賣部的門開著,門口收銀的柜臺里面卻沒有人。這是一間由民房改造而成的商鋪,前屋賣東西,后屋住人,小北坳村的人都知道:經營者不在前面看店的話,那就是在后面休息。田序往里走了幾步,沖著拐角處掛門簾子的方向喊道:“向叔,我要買瓶醬油。”
少頃,簾子后面有人回道:“要什麼自己拿!”
田序聞聲不禁微微蹙眉:那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不像他印象中向叔的聲音。他向前幾步,想要走到簾子前,掀起簾子一探究竟,可是經過貨架的時候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于是按下毫無意義的好奇心,借著微弱的燈光,在層層貨架上尋找需要的商品。
找到醬油后,田序再次向里屋喊話問道:“一瓶醬油多少錢?”
里屋人回得很快:“貨架上寫了。”
田序低頭再一看,這才注意到貼在貨架上的價簽。他確認好價格,然后拎起醬油瓶,走到門口的柜臺前,掏出手機,掃碼付款。
柜臺里響起轉賬成功的提示音,田序探身一看,發現經營者的手機就明晃晃地放在柜臺后的椅子上,柜臺外的人一伸手就能拿到。
心真大,他不禁腹誹。可是,又跟他有什麼關系呢。田序收好手機,轉身最后一次朝里屋喊道:“錢付完了啊!”
里屋人回得敷衍,甚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知道了!”
真奇怪。奇怪的聲音,奇怪的態度,明明店鋪還是之前那個店鋪,難不成是易主了?可是村里不比城里,這家小賣部又是用自家房屋做的買賣,應該不會輕易換人經營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