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太小走不開,院墻太高憋得慌,田序回屋打開行李箱,拿出一頂鴨舌帽,扣在腦袋上,然后含胸低頭地走出院門,踏上相對寬敞的街道,朝著民房愈發稀少,通往村后小山的方向走去。
這條路,田序小時候經常走,一是為了陪姥爺到山腳下的溪邊去釣魚,二是為了到山上去散心。
二十多年前,他小小的身軀里裝了太多的煩惱,無處訴說,也不想訴說。煩到極點了,田序就爬上山頭,仰望蒼穹,期望自己早日長大,這樣才能縮短自己與天空之間的距離。
如今早已成人的田序,再次站在山頭上抬頭望著天,卻突然意識到不論自己長多高,天空距離自己都始終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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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得發慌,曬得發困,田序轉身下山,感覺肚子不那麼撐了,走回家正好再睡個有點晚的午覺。
安逸的午后,走在樹林里,耳邊環繞的是不同的鳥叫聲。身臨其境,心曠神怡,效果明顯好于戴著耳機去聽林間鳥鳴的白噪音。
換作往日,他此刻都在做些什麼?田序想了想,很快便有了答案: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因工作而焦頭爛額。午睡一度成為他生活中的奢侈品,不是因為沒有時間去休息,而是因為有了時間他也睡不著。睜開眼睛的時候還能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亂想,閉上眼睛之后大腦便不受他的控制了——想得越多,睡得越少。疲憊和思慮長期在田序的腦海里進行拔河比賽,兩方都不愿服輸,最后遭罪的只有被來回拉扯的田序。
有多久不像今日這般腦袋空空,啥也不想了?站在山腳,盯著潺潺的溪水,田序給不出準確的答案:等他意識到的時候,自己早已成為失眠部隊中的老兵。
后村房稀人少,田序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村民。也不算是“碰到”,就是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
年輕活潑的聲音,說話的應該不是村里的老年人。這讓田序感覺有些意外,因為村里大多數年輕人都和他一樣常年在外打拼,就算國慶返鄉,今天也應該是舉家去大北坳村參加活動,不應該出現在相對冷清的后村。于是好奇戰勝了惶恐,迫使田序停下腳步,側目觀望。
不遠處的院門前,有個騎在電動車上的青年男子,臉朝院門,話音里帶著明顯的笑意:“叔兒,我走了啊。有事您就給我打電話。”
院里人說了什麼,田序聽不清,但是他猜測應該是要出來送人,因為院外的男子慌忙勸阻道:“您甭送了,快回屋吧!”
話音未落,男子便啟動電動車,快速駛離院門口。駐足觀望的田序躲閃不及,與騎車迎面而來的男子目光相接。對方笑著問了聲“下午好”,不待田序作出回應,那人便已騎車絕塵而去。
望著男子遠去的背影,田序想的不是那人是誰,而是或許他也可以買輛電動車——至少騎著比老年代步車要痛快許多。
第三章
失眠沒有緣由,也和疲勞與否無關。
田序曾經的部門領導就現代青年容易失眠的問題發表觀點:“就是他媽的太閑了。他們要是也上有老下有小,身上背著百萬房貸的話,就沒有工夫胡思亂想不睡覺了——屆時睡覺就是他們唯一的娛樂項目!”
田序并不認同這種接近偏見的說法。因為他每天都工作到眼皮打架、腦子發蒙,累到沒有力氣說話,以為這樣就可以輕松入睡,卻還是在腦袋沾到枕頭之后開始難以自抑的胡思亂想。
亂想些什麼?
什麼都想。吃什麼,穿什麼,見面和人說什麼,告別時應該做什麼,明天有什麼工作,先做哪個,后做哪個……腦海里不斷閃過如人生走馬燈一般的景象,一會兒回顧過去,一會兒預想未來,時間在此過程中悄然流逝,帶走本就淺淡的睡意。
今晚亦然。田序從萬籟俱寂想到天明雞叫,越想越精神。當然,他認為這次失眠的原因符合前領導說的那種情況,活得太輕松,白天睡得又太多——就是他媽的太閑了。
睡不著,也沒事做,田序干脆起床下地,悄悄溜出家門:他小時候經常這樣干。
目的地便是村后的小山,那里是田序排解苦悶的圣地。
路上難免遇見早起的老年人,他們見田序眼生,不會主動打招呼,只會聚精會神地盯著他看,試圖辨認出這是誰家的小崽。奈何人老了眼神不濟,天色又不夠亮,田序還健步如飛,不等老人看清,他便早已走遠。
在溪邊看見釣魚的人尚在田序的意料之中,被對方叫住卻在他的意料之外。
“是田序嗎?”
不僅被叫住,還被認出來,田序徹底慌了神。
“大清早的,”那人自來熟地問田序,“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關你屁事。田序抬手指著溪旁的小山,答得冷淡,只為恪守鄉村生活最基本的禮儀:“上山逛逛。”
他疏離的態度引起了對方的注意。那人放下魚竿,起身走了過來,最終站定在距田序約一米遠的地方,這才開口調侃道:“昨天剛見過,今天就不認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