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她特意感謝了田文靜母子,還給田文靜塞了個鼓鼓囊囊的大紅包,說是麻煩她代為照顧自己的母親。田文靜只收下感謝,沒有收紅包,并且義正詞嚴地告訴孫如萱她照顧李秀芳是因為兩個人感情深厚,不是為了錢這種俗物。
拗不過長輩,孫如萱只好將紅包轉交給同輩的田序。田序不僅沒收,甚至還沒給對方一丁點兒的好臉色——他覺得這人不夠實在,寧愿花錢也不愿留下來照顧住院的母親。與為了照顧癱瘓的父親辭職返鄉的向然相比,田序認為孫如萱的孝順宛如一場對外公開的表演,毫無誠意可言。換作是他,至少也要請一周的假,陪著剛做完手術的母親。
長輩們卻很吃這一套。孫如萱走后,田文靜對她贊不絕口,坐在李秀芳的床邊夸個沒完沒了。李秀芳樂得合不攏嘴,一邊接受田文靜對自己女兒的稱贊,一邊贊揚田文靜的兒子一樣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夸完之后又開始為兩個孩子的婚事發愁,聽得田序頭皮發麻,以“去買車”為由趁機溜出了醫院。
雖說李秀芳請了護工,但是田文靜依舊不放心,堅持要來醫院給她妹子送飯。李秀芳心里感激,卻也不好意思太麻煩人,連忙出言婉拒,奈何她現在連自己的腿腳都掌握不了,更遑論別人身上好端端的零部件。
田序也勸母親不要折騰,遺憾的是他不僅沒有勸成功,反而因此給自己惹了一身臊——
“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來醫院還能跟秀芳聊聊天。
”田文靜借題發揮,牢騷滿腹,“你要是結婚給我生個大孫子,我還能帶帶孩子、解解悶兒。”
田序不愿多說,沉默以對。田文靜不死心,趁機問他什麼時候帶女朋友回家來看看。田序化身鋸了嘴的葫蘆,連敷衍的回答都不愿意說。田文靜知道自己這是在自討沒趣,也不想再惹兒子心煩,便唉聲嘆氣地轉身去做飯了。
田序要負責開車接送田文靜,家里的女人不方便照顧別人家的男人,他還得抽空去關照隔壁的孫叔,因此便沒有了陪送田福榮去釣魚的時間。田福榮為此而鬧脾氣,田序無法,只好見縫插針地抽出一兩個小時的時間,用于接送他姥爺去釣魚。
“屁大會兒工夫,釣個什麼勁。”田福榮陰陽怪氣,冷言冷語,“你還是幫你媽在家做飯吧。”
田序聽話照做,田福榮依舊不滿意,整得田序進退維谷。
最后還是黃淑華出面開解田序,說老頭子是這幾天遭了冷落,在耍小孩子脾氣,又呲瞪了田福榮好幾句,得到“關注”的田老爺子這才心滿意足,放棄了繼續刁難田序。
盡管不愿意,但田序還是得麻煩向然:他要去提車,順便把車還給向然。
向然答應得很爽快,畢竟店里沒啥事,他也可以借機出門轉一轉。田序這兩天被老家兒鬧得有些投鼠忌器,擔心向然因他而被自己父親刁難,反復詢問對方出這趟遠門是否真的沒關系。
“都跟你說了沒關系……”本來略顯無奈的向然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而指著里屋,促狹笑道,“要不你去跟我爸說去,看他能不能看在你的面子上,放我出去轉一圈?”
向然本是玩笑,沒成想田序卻當了真。眼瞅著人徑直走向里屋,向然連忙拉住田序:“你還真去啊?我跟你開玩笑呢。”
田序聽見了,卻沒有停下腳步:“我耽誤你工夫,影響你工作的同時還影響你照顧向叔,我去跟向叔說明情況,也是應該的。”
說話間,田序已經掀開門簾,走進了里屋。
相比于賣貨的外屋,里屋狹小很多,田序掃了一眼,感覺還沒有他住的西廂房寬敞。亦或許是因為本就不大的房間里還擺滿了東西,一張病床再加一張單人床便占據了大半的空間,拐角處還放著一把輪椅,剩下的空間幾乎只夠一人走動,多一個人都容不下。
比擁擠更要命的,是撲面而來、有如實質的酸臭味——味道太過刺激,熏得田序止步于門口,眉頭緊鎖,瞇起了眼睛。還好躺在床上的向嘉安頭頂朝門,沒有看到田序的表情。然而站在田序身后的向然不用去看,也能猜到眼前人此刻的反應,他向后拉扯田序,輕聲勸說道:“出來吧。你去跟他說,他也不見得認識你。沒關系,我就離開一會兒,不妨事的。”
“沒事,我去看看向叔。”田序拂開向然的手,“回來這麼久了,還給你添了這麼多的麻煩,理應過來看看向叔的。”
向然喃喃自語:“哪有什麼麻煩……”
田序走到床邊,在他看到向嘉安正臉的一瞬間,說不震驚那絕對是騙人的。他印象中那個劍眉星目、不怒自威的長輩,如今卻是形容枯槁、鳩形鵠面,給人造成的恐懼感也不再是因為其威嚴的儀容,而是因為人對行將就木本能產生的畏懼。
“向叔,您好。”田序彎下腰身,輕輕地和老人打著招呼,“我是田序,您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