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嘉安慢慢睜開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田序,他小聲啊啊了兩下,不知是要表達些什麼。
“后村靜姨的兒子,”向然站在床頭,替田序進一步解釋說明,“靜姨您還記得吧?田家的靜姨。”
向嘉安抬高視線,轉而看著頭頂的向然,隨后又啊啊了兩下,聽聲音倒是接近“知道”的音調。
“向叔,我想請向然幫個忙,需要出村一段時間,”田序提出請求的同時一并許下承諾,“但是很快就回來,您看可以嗎?”
向嘉安看向田序,眼睛里寫滿了不解。
“你說得太復雜了,他聽不明白。”向然彎腰對向嘉安說,“爸,我出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這回向嘉安聽明白了,但是他沒有作出田序預料中的不滿的反應,而是望著向然,小聲地哼哼了兩下。
向然心領神會,伸手搓著向嘉安的耳朵,笑著同他說:“放心,很快就回來。你閉眼睡一覺,睡醒了,我就到家了。”
向嘉安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向然抬手拽了一把田序,指著門口,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我以為他會生氣。”走出里屋,田序同向然低語。
“我也以為他會鬧脾氣。”向然莞爾,“或許是因為太久沒見過除我以外的人了,看他那個樣子還挺高興的。”
田序感到很意外:“沒人來探望過他嗎?你家親戚呢?”
“沒有。”向然與田序并肩向外走去,“家里親戚之前嫌他蠻橫無理,現在嫌他亂發脾氣,自他發病以前便很少走動了,發病后更是沒了來往——怕被癱子賴上,都躲得遠遠的。”
難怪向然逮到機會就想和人聊天說話,就算是絮絮叨叨的老年人也不在乎。
田序沉吟不語,看著向然鎖上店門,又跟著他一起上了車,這才開口講出他思考良久后作出的決定:“你以后需要幫忙了,可以來找我。”
正在系安全帶的向然聞言怔住,轉頭詫異地看著田序。
注意到向然的目光,田序也扭頭看著他:“怎麼了?”
“沒事。”向然搖了搖頭,扣緊安全帶之后,還是覺得應該告訴對方他感到驚訝的原由,“只是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
田序用余光瞥了一眼向然:“哪種話?”
向然從容地靠在椅背上,微微側頭,看向田序:“’需要幫忙來找我‘這種話。”
小面包平緩起步,慢慢駛離向家的小賣部,朝著出村的方向前行。良久后,田序才幽幽開口道:“我也沒想到。”
“為什麼?”向然出神地盯著田序,不像是在提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田序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同情亦或是憐憫?不,他認為不是出于這樣悲傷的原因。當然,他也為向然的遭遇感到難過,不論是獨自一人面對癱瘓的父親,還是被親戚嫌惡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這些都是聽起來十分悲催的經歷。但是,不是因為這些,至少這些不是起到關鍵性作用的因素。
“因為我想幫你。”田序實話實說,不再費腦子去想冠冕堂皇的理由。
“嘛呀?”向然調侃道,“做慈善啊?”
“不是做慈善。”田序輕輕一笑,腦子靈光一閃,接得很快,“是為了償還欠下太多的人情債。”
第十一章
一場秋雨過后,天氣明顯又涼了幾分。風雨帶走了樹上最后幾片倔強的枯葉,沖淡了桂花的香氣,留給小北坳村的景色也是愈發蕭索了。
向然出門送貨前想著不過來回幾分鐘的行程,于是還穿著降溫前的衣物,結果就是被騎車兜起的冷風吹得牙齒打顫,縮著脖子聳著肩,活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大王八。
騎快了太冷,向然實在受不了,因此他降低了車速,慢慢悠悠地行駛在鄉間小道上。路過的全是他熟悉的景象,沒有駐足欣賞的必要;就算停下來查看,他也很難看出今天與昨天的差別,畢竟是他每天都在看的東西。除非是那種特別明顯的變化,比如被風刮斷樹枝的桂花樹,枝葉和花瓣鋪了滿地;亦或是那種并非天天都會見到的情形,比如兩條屁股對屁股,因進行交配而被鎖住的土狗。
向然沒有欣賞動物交配的惡趣味,他停下來觀看,也不是因為頭一次見到兩條狗被鎖住的新奇,而是因為他覺得其中一條狗看著有些眼熟。
他走街串巷,經常進出其他村民的院落,不僅熟悉村里的人,同樣也熟悉村里的狗——誰家養了幾條狗,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向然都了如指掌。
但是,熟悉歸熟悉,熟悉也不代表向然能夠分清所有人家的狗。狗在人家院里的時候還好說,一旦出了院兒,那些外形差不多的土狗,他是真的分不清。
眼前這兩條狗,一條黑色的他看著眼生,感覺應該是村外溜進來的野狗;另一條白色的他看著眼熟,但是一時半會兒想不來是誰家的。向然認為一定是因為太冷了,凍得他腦子有點不靈光,才會認不出這是誰家的狗。
嗐,我他媽也是有病。向然心說大冷的天兒,我不趕緊回去,卻在路邊盯著狗瞎琢磨,不是腦子有病,就是閑得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