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田序又不是榆木疙瘩,自然知道該如何接話:“等明兒天兒好了的,我帶您和姥姥還有我媽,一起去鎮上享受享受的。”
田福榮等的就是這話。他笑得臉上褶子都堆到一起了,卻還是繼續挑田序的刺兒:“那明兒要還是這樣陰沉沉的天氣,你就不帶我們去了唄?”
“你個死老頭子,沒完了是不是?”黃淑華拍打著田福榮的手臂,“人孩子都說了,等天兒好了就帶咱們去——他說‘明兒’就一定是明天啊?還有,你那喊兩嗓子就比珠峰還高的血壓,誰敢給你揉腳啊。你快別搗亂了,擱家過個消停年不好嗎?”
田福榮就像一根發條,越擰越來勁:“我就算死在按摩床上,也要揉這個腳。”
“呸呸呸!”黃淑華加大了拍打的力度,“大過年的,你就不能不說那不吉利的話嘛!”
“你先說我‘死老頭’的。”
“我又不是真的讓你去死。”
田福榮冷嗤:“合著這話就只能你說,我們老百姓不能說唄?”
黃淑華怒目圓睜:“你這人怎麼不講理啊!”
田序左右為難,不知該怎麼全開二老才好,只能回溯到源頭,解決最根本的問題:“不等明天,咱們現在就去。”
“大冷天的你帶我出門,”田福榮嗔怪道,“是想凍死我啊?”
“你這人真沒勁。”黃淑華立刻出面來維護外孫,“人孩子說帶你去了,你又說這話。”
田序不再自不量力地進行勸阻,而是默不作聲,不著痕跡地撤離“戰場”——神仙打架,他這個凡人還是少摻和得好。
兩個人吵得直至田福榮頭昏眼花,黃淑華口干舌燥,才不得不疲憊地結束戰斗。
這時他們才發現:害他倆打嘴仗的小兔崽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第二十三章
人不是活在矛盾中:人本身就是矛盾的。
比如吵嚷著讓田序帶他們出去享受的田福榮,真的點了大餐,體驗了揉腳的服務,一看價錢,又開始心疼掏錢的田序。他一邊嘀咕,一邊享受,三心二意,如坐針氈,導致他飯也沒吃好,腳放松了,腦子反而更緊張了。
田福榮頭重腳輕地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從衣柜緊里頭拿出自己的存款,數了十張一百元的紙幣,然后塞進黃淑華的手中。
“干啥?”突然拿到錢的黃淑華不明就里。
田福榮不說話,只是朝西廂房的方向努了努嘴,那意思是讓老太婆把錢給田序。
黃淑華瞬間領會精神,但是并不愿意代為執行,轉而將錢還給田福榮:“要給你自己給去。”
“你這老太婆,”田福榮嗔怪道,“欺負我腿腳不好使,是不是?”
黃淑華反唇相譏:“剛揉完就不好使了,那樂樂這錢豈不是白花了?”
田福榮頭痛得像被車輪碾過一般,他沒有力氣再與黃淑華爭執,哼哼唧唧地癱倒在床上,嚇得黃淑華把錢丟到一旁,立刻去問老頭子這是怎麼了。
“頭疼……”田福榮氣若游絲地回道。
“光顧著揉腳了,也沒吃降壓藥吧?”黃淑華一邊念叨,一邊去給田福榮倒水找藥,“我說讓你別去湊這個熱鬧,跟著了魔似的,非去不可——來,把藥吃了。”
田福榮直愣愣地盯著西廂房,不接水,也不接藥,只是小聲重復著“錢”。
“好好好,你先把藥吃了,我這就幫你送錢去。
”盯著田福榮吃下了藥,黃淑華才拿著錢,走出東屋,邊走邊嘀咕,“真是欠你們爺倆的。”
又好比田文靜,嘴上說著不管田序的婚戀問題,心里卻還是惦記。這事就像一顆良性腫瘤,對機體危害較小,但是也有惡變害命的傾向,最好的處理辦法還是趁早將其切除,而不是等著它長大或癌變。
直接說容易引發爭執,于是田文靜改變策略,用旁敲側擊來引起田序的注意。
“據說老馮他兒媳婦快生二胎了。”牌桌上,田文靜故作隨意地拋出話題。
田序不知道“老馮”是誰,也不知道田文靜說這話的意義何在,因此沒接話題;田福榮大概猜到了田文靜的用意,但是關于田序婚事的問題,他實在懶得操心,所以也沒有搭茬。于是,同桌的人只剩下一個與女兒心靈相通的黃淑華,為了根治同樣的心病,她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題:“老馮他兒子多大了?”
“也三十多了吧。”田文靜看向田序,“我記得跟樂樂是同學來著。”
聽到母親提及自己的小名,田序這才搭話問道:“什麼?”
“你原來小學的同學,”田文靜問,“姓馮,叫馮什麼來著?”
田序想了一下:“馮帥嗎?”扣,裙珥三棱&餾久珥(三久餾
見小魚咬鉤,田文靜并不著急提竿,而是輕松地遛著魚:“是叫‘馮帥’嗎?就那個小時候不愛學習、調皮搗蛋,總是被請家長的孩子。”
在田序的印象里,他的大多數同學都是“不愛學習”的,這其中絕大部分又占了“調皮搗蛋”這一項,而“總是被請家長”便是這兩項做交集的必然結果。
當然,“愛學習”和“乖巧”的標準便是田序他自己。占盡三項且姓馮的孩子,他能想到的只有馮帥。
田序記得馮帥,不是因為對方不學無術,而是因為他出言不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