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做得好多。”陳未識漫不經心地探頭看了一眼鍋里的蒸魚，又瞟向砧板上仍待下鍋的材料。

“天氣冷，燉個牛腩好不好？”龐阿姨笑著擦了擦圍裙。

“都燉上了還問我。”陳未識也看見了一旁小火慢燉著突突冒氣的土鍋，吐了吐舌頭，“我一個人吃完，不給宋道初留。”

他說這話是玩笑，不料龐阿姨卻說：“就是給你做的呀，先生吩咐的。”

陳未識斂了笑容，轉過臉。龐阿姨瞥他一眼，卻感覺他并沒有生氣，好像——只是有一些淡淡的惆悵。

陳未識忽然說：“宋道初也會做飯，你見過嗎？”

“啊。”龐阿姨想了想，“那不叫會做飯，他只會煮個肉片粥吧。”

陳未識一驚，“你還真知道！”

“是啊，我認識他外公家里的那位老阿姨。”龐阿姨一邊看著火，一邊嘮起了嗑，“宋先生在老宅，由她帶了半年，肉片粥也是她教的。后來老阿姨生了病，宋先生——那時候也就十歲吧，個頭很矮，葛老先生還總擔心他再也長不高——就做了好大一鍋肉片粥給她喝。但是治不好啦，在東家房子里養病也不像個話，沒多久就被趕出去。”

陳未識也同龐阿姨一起盯著灶臺上的火，怔怔地問：“后來呢？”

“后來？大概是死了吧。”

陳未識咬住了下唇。

這個結局，其實宋道初也已經向他透露過了。

龐阿姨做事利索，完全不需要陳未識幫忙，以至于陳未識站在一旁都常覺得自己礙事，笨拙地躲來躲去。氣氛有些微妙，他想了半天，又半開玩笑地問：“你說他個頭很矮，有多矮？”

“啊呀，踮起腳撐不到灶臺高，切肉片的時候要把餐廳的高背椅子搬過去踩著。

”龐阿姨熟練地起鍋，那蒸魚順滑地落入漂亮的水晶盤中，她再往里添上五花八門的配菜做點綴。“葛老先生多子多孫，他一個姓宋的表少爺，小小個頭，沒爹沒媽——但現在好啦，現在他是最出息的孩子。”

龐阿姨的話匣子打開了一小半又生硬地關上，還笑著對陳未識說，帶著幾分謹慎：“我也搞不清楚那麼多，你想知道，要不你去問問宋先生。”

問宋道初？宋道初怎麼可能告訴他。

陳未識從過去就覺得，宋道初最寶貴的品質，就是穩定。或許正是這種穩定，讓宋道初在商界所向披靡，讓宋道初從來不會受傷。

他從廚房出來，在別墅里轉了一圈，想找些事做。誰知道龐阿姨已經全打理得干干凈凈，就連他床上那一對小狗小老虎都洗過了，被夾子夾著后脖頸晾曬在陽臺上。冷風吹過，晾衣架子旋轉起來，兩只小動物一個追著另一個，紅緞子披風呼啦啦地蕩。陳未識怕它們被風吹掉，拿桿子取它們下來，發現它們被凍得冰冷，未干的水分還在絨毛上聚出了細小的冰晶。

啊呀。陳未識無奈，抱著它們，又踅回廚房烤火去了。

第28章 28

云鼎總部的例行會議上，彌漫著一片低氣壓。宋董自從收到一條轉賬短信，鋼筆就在紙面上停留了很久一動不動，直到洇出一個濃重的墨點。孟勤不得不給宋董遞了一份文件來提醒他。

宋道初回過神來，那一瞬間，孟勤竟感覺他是倉皇的，為了遮掩住一些情緒而自亂了陣腳。

會議結束后，孟勤到宋道初的辦公室敲門。

宋道初好像有些疲憊，身子前傾，兩手撐在桌上按著太陽穴。“方倩倩找到了？”他說。

“是，她在外省，現在押送回來，大概明天就能抵達。”孟勤說，“至于李卓，警察推測他藏在二道巷不遠的城中村，為了不打草驚蛇，還在寸寸推進。按您的吩咐，我們給陳家人也派了安保。”

宋道初垂下眼睫。陳未識就在他的別墅，應當是安全的，但陳未識在二道巷的那些親戚朋友就不好說了。李卓藏得夠深，近半個月竟然沒找出來，這讓宋道初都感到幾分急躁。

陳未識是會離開他的。陳未識總有一天是會離開他的。

“還有，”孟勤看著宋董的臉色，猶豫地又說，“您花大力氣找這幾個不相干的人，幾位葛先生好像都知道了，他們大概擔心您有不良資產，或者和高利貸有關系，這兩天陸續發來了正式的洽談郵件。”

還發郵件。他的這些表親舅舅，真像蒼蠅一樣，抓到什麼縫隙就硬往前湊，還要裝得一本正經。

宋道初不怒反笑，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屈起，在紅木桌面上冷漠地敲了敲，“洽談什麼洽談，我宋道初找個人還要跟他們洽談，荒唐。”

*

宋道初這天下班得早，進門時，先聞到一陣燉菜的香氣。他才想起自己今早還給龐阿姨發了消息，小識畏冷，讓燉個蘿卜牛腩。他走近來，見廚房里冒出兩個腦袋，微微一愣：“怎麼了？”

其中一個腦袋立刻縮了回去——是陳未識。

宋道初已經習慣了這些天自己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陳未識都憋著不回應的樣子，便昨晚他們能多說幾句話，還是拜那棵鳳凰木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