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道初沉默片刻，身子微微向前，下巴蹭過陳未識的肩膀，不帶情色意味，只輕輕地嘆息：“你真是我的奇跡。”

陳未識抿住嘴唇，不想表現出自己的震動，只能不好意思地抬起手向后，亂揉了一把宋道初的頭發。

終于離開浴缸，宋道初給陳未識擦干凈身體，又披上浴巾，兩人身上都留下了沐浴液的香氣。沒有人再多說煞風景的話，便自然而然地都來到了主臥。

陳未識鉆進被窩，擰開小夜燈，宋道初便關掉頂燈。很快，床墊微微一沉，男人從他身后抱了過來，陳未識便轉過身，將腿纏上了宋道初的腿。這一系列流程在過去重復數百遍，每一個姿勢都熟極而流，不假思考，但做完了，陳未識又莫名感到不對勁。

他的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只好埋著頭閉著眼，悶悶地說：“今天太累了，就先這樣吧。”

“好。”宋道初的喉結動了動。

“明天再找你算賬。”陳未識說，“沒完。”

“好。”

過了很久，陳未識沒有再提要求，宋道初低頭看，便發現他已經睡熟，呼吸越來越輕悠。宋道初便伸長手臂將床頭的小夜燈關掉，一時間，臥房陷入沉沉的黑暗。

黑暗之中，宋道初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在給陳未識口交時，他的確感到前所未有的悸動，他仰著頭，看見陳未識沉迷于情欲的模樣，是他帶來的。他過去怎麼沒發現？或者說，他過去似乎是禁止了自己去發現。

因為他總是不讓陳未識看自己的臉，也就沒法看清楚陳未識的表情。

不管怎樣，他希望陳未識今晚是舒服的。

他閉上眼，做了個短暫的夢。他闖入了自己童年的故事。

還是那幾個表兄弟，小時候招貓逗狗，長大了一事無成的表兄弟。但他們已經長得高高壯壯，把矮小瘦弱的宋道初圍在墻角，其他同學也不敢干預，只能縮在座位上竊竊私語。

他們踢下了第一腳。

他們落下了第一個拳頭。

他們嘴里冒出旁人聽也沒聽過的污言穢語，像泥點一樣密密麻麻地砸下去。

現在的宋道初已經足夠成熟，也足夠強大，他可以立刻搶上前去保護當年的自己。但他還沒有動，便看見一個瘦瘦高高的小男孩，手里提著一根生銹的鐵管，嘴上掛著歪笑，走到那幾個表兄弟身后，說：還打嗎？

那幾人一轉身，這男孩長著一張娃娃臉，看上去很顯嫩，還讓他們愣了一愣。誰料男孩毫不猶豫地竟掄起鐵管，啪啦當啷——宋道初根本來不及看清楚過程，那幾個表兄弟已全被他打趴下了。

然后那男孩就牽起了他的手。往外飛奔啊，飛奔，大風冷冷地拍過他們的臉頰。教室一瞬間就消失在身后，他們奔進了一片開滿了花的原野，奔到了一棵火紅的鳳凰木下。

鳳凰花又開了，大朵大朵，燦若云霞。他抬起頭想，他的男孩，真是花花草草的神靈。

“宋道初。”

男孩坐在花樹下叫他——不，不是男孩了，他一瞬間長大，變成了二十多歲的樣子，眉宇憂悒地壓低，笑容也不再。

“你好心，可是我不缺你的了。”他說，“希望你能不受影響。”

宋道初的心惶然地跳空。他想把自己能給的一切都給出去，可是因為他給予的姿勢太笨拙，給予的理由太牽強，陳未識覺得他只不過是好心而已。

現在陳未識不想要他的好心了，那張娃娃臉上的光彩也漸漸地消失。宋道初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悸到底來源何處？他從來不曾仔細地體會自己、分析自己，可是現在這心悸已經徹底攫住了他，他沒法再逃避了。

他想開口挽留，他想了很多個不中用的借口。可是男孩看了他一眼，就轉過身，往那一片虛空走去，毫無留戀。

陳未識不想要他了。陳未識還希望他可以不受影響——怎麼可能不受影響？！

如果這時候宋道初身邊能有一個心理醫生，或者，只是有一個媽媽也好。她大概就會告訴他：你戀愛了。

他終于感受到戀愛的時刻，帶給他這種感覺的人，卻已經離開。

——心跳得快出了正常的頻率，宋道初猛然睜開眼睛，一下子翻身坐了起來，胸膛不斷地起伏，他不得不抬手，用牙齒咬住了自己大拇指的指根。

這個習慣他已經改了很多年，現在復發，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嗯？”旁邊的被子蠕動了動，發出混沌的聲音，“嗯……”

宋道初驚醒一般看向身旁。居然是陳未識，陳未識居然就在這里。他把被子蒙到下巴底下，皺著眉，很不滿一般往床邊滾去，把自己卷成了一條毛毛蟲，連帶把宋道初這邊的被子也全部卷走了。

如果對不起已經說了太多遍，那自己還應該說什麼好？

宋道初慢慢地平復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又躺下來，側過身，看著陳未識的后腦勺。

陳未識的頭發軟軟的，印在枕頭上，散發出好聞的氣味。他在后頭看了很久，很久，也不敢再上前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