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要準備登機了:“那晚點見。”
“嗯,再見。”
我把喝完的咖啡杯扔進垃圾桶,起身隨手一揣兜,摸到一枚硬硬的金屬,是那條項鏈。
昨天洗澡摘掉放在床頭,今天順手裝進口袋里,現在拿出來看,忽然有一種恍如隔日的錯覺。明明我離開家也不過才半天。
我想了想,把項鏈重新戴回脖子上,妥帖地放進領口。
這是我第一次不告而別,或者可以說逃走,雖然我一向認為有儀式感的告別是一段關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想想對方是林霧秋和宋禹川,我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機場廣播開始通知登機,離開前我看了一眼手機,現在是國內時間晚上十點多,不知道宋禹川和林霧秋回家了沒。
但愿宋禹川不要太生氣,最好像幾年前那樣,波瀾不驚地接受我離開。
飛機在輕微的顛簸中緩緩升起,雖然外面天還亮著,但生物鐘讓我有些困頓,我閉上眼睛戴上眼罩,在鄰座催眠一般的翻書聲中陷入沉睡。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不,很多夢。
我夢到林霧秋生日那天,我在人群中一眼看到穿白襯衫的他,他端著一杯酒,外套脫下來搭在小臂,臉上始終掛著溫和但疏離的微笑,直到看見我和宋禹川,笑意才有了實質。
后來我喝醉去陽臺醒酒,看見林霧秋一個人站在那里,初春微冷的風途徑他吹向我,帶來淡淡的白花和樹木的香氣,他望著遠處,背影像一抹遺留在人間的月光。
有一瞬間,我忽然希望這捧月光落在我身上。
然后我夢到宋禹川。離開的前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在家吃飯,飯桌上沒有人講話,直到宋禹川的小媽問我是不是明天動身。
“嗯,下個月開學,早點過去租房子。”我說。
“還沒問過你學什麼,金融嗎?”
“不,學純藝。”
宋家往上數三代,不是商人就是政客,據我所知沒有人搞什麼虛頭八腦的藝術。宋禹川的小媽愣了一下,說:“啊,那也很好。”
我正要說什麼,宋禹川忽然插嘴,淡淡地解釋:“祁翎他父母是音樂家和畫家。”
我沒想到他連這個都知道,抬眼看過去,他面無表情地吃飯,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那時候的宋禹川二十五歲,比現在更高傲更鋒利,也更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每次我做什麼事讓他看不慣,他都像一只一碰就炸毛的獅子,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我。所以他很少主動和我說話,也不太關心我的事,記憶里都是我挑釁他比較多。
再往后我又夢到很多別的事情,以前的,現在的,有宋禹川也有林霧秋,碎片一樣在我腦海中閃回。所有無關緊要的人好像都被我忘掉了,最后留在記憶里的只剩他們兩個人的臉。
飛機落地的輕微晃動讓我從睡夢中緩緩轉醒,我摘下眼罩睜開眼睛,窗外是蘇黎世的黑夜。
“這麼早天就黑了……”我看了一眼時間,一邊伸懶腰一邊喃喃自語,心想不知道時教授開完會了沒。
我對這座城市依然是陌生的,耳邊半懂不懂的語言終于讓我有了來到地球另一端的實感。我拉著箱子隨著人流往外走,打開手機,屏幕安安靜靜,沒有信息也沒有電話。
看來那位司機并不關心我……我撥通時教授留給我的號碼,嘟嘟兩聲后,手機里傳出一道冷淡的聲音:“喂,到了嗎?”
“我出來了,你在哪兒?”我問。
“我在停車場,你跟著路標走,出來之后一直往前,我的車停在靠里的位置,黑色慕尚,車牌是42……”
——嘟嘟嘟
“喂?”
話說一半,電話里忽然變成掛斷的忙音,我疑惑地拿開手機,發現對面已經掛電話了。
怎麼回事,信號不好嗎……
我又撥回去,這次干脆沒有人接聽,只撥通不到一秒就被掛斷。
“搞什麼啊……”
接連幾個電話打不通,我沒有辦法,只好撥了時教授本人的號碼,一邊心里祈禱他快接電話,一邊不知不覺走出機場大廳。
“喂?”電話終于接通,“小祁?”
“喂,時……”
在我開口的同時,一種奇異的感覺忽然像電流一樣擊中我的大腦,順便將我的后半句話堵回喉嚨里。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緩緩抬頭,視線里先出現兩雙筆直的腿,然后是兩道挺拔的身影,最后是兩張不久前還近在枕邊的臉。
——林霧秋和宋禹川。
“我剛開完會,南嶼接到你了嗎?喂,小祁?……”
耳邊時教授還在說話,我卻無法發出聲音。
我站在原地,笑容凝固在嘴角,眼睜睜地看著宋禹川向我走來。他像一個怨氣深重的厲鬼,眼底泛青,臉黑得嚇人,一雙幽暗的瞳孔陰森森地盯著我,像盯著上輩子害死自己的負心漢。
他走到我面前,抬手抽走我的手機,掛掉電話。整個過程,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我的臉。
我出現幻覺了嗎……
相比起來林霧秋平靜得多,甚至稱得上是溫和。
他走過來,微笑看著我,仿佛現在不是在異國他鄉的機場,而是在每一個普通的清晨或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