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媽擦身的時候,她手指動了,我就趕緊喊你過來。”張姨給孟姻掖好被角,“醫生已經來看過,說是正常的神經震顫,也不一定代表就會醒,但總的來說有反應是好事。”
任喻聞言立刻蹲下身伏在床側,握住孟姻的手喊她。
“媽。”
這一聲喊得很輕,好像生怕嚇著她,語氣也是方應理沒聽過的,是那種對家人說話時的情態,滿心滿眼的信任,并且知道對方一定會無條件給予回應的,那種語氣。
可床上的人沒有反應,毫無知覺,任喻盯著她的手指尖,一丁點細微的顫動都沒有。
一秒、兩秒、三秒。
那麼飽滿的希望,像泄氣的氣球,一點點干癟下去。
方應理立在門邊看著他,第三醫院要一間單人病房不容易,價格不菲,病房里干干凈凈,人也收拾得利落,有護工精心照料。加上儀器和藥物的費用,任喻每年恐怕要砸進來不少錢。
這時候張姨才發現任喻后邊還跟著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眉眼烏深,看起來正正經經,像是好人家的孩子。這也是她第一次見任喻帶外人過來,有些意外。
“這個是?”
“我朋友。”任喻將孟姻的手塞回被子里,吸了吸鼻子收拾好失望的情緒,站起身回答,“開車載我來的。”
方應理微微頷首算作打招呼,張姨笑了笑:“有朋友就好,就怕你太獨立了,什麼都自己扛……叫人怎麼放得下心。”
又對方應理說:“我們小任以前沒帶人來過,可見他很喜歡你的。”
作者有話說:
謹慎駕駛,沒事別搶哈,小方妥貼著吶,沒違規~
第26章 甘心
好像真是這樣。任喻恍然。
他常年在外面跑,今年因為鄧微之的這筆錢才留下來過夏天,從沒想過帶誰來。
其實小時候孟姻很喜歡他帶別的小朋友來家里玩,她會準備好吃的花生酥,她不擅長做飯,制作這些小零嘴卻很拿手,小朋友們都很喜歡她,第一次見面還怕生,叫她孟姻阿姨,后來漸漸變成姻姻姨姨,最后干脆叫姨姨。在他們老家只有見了親姨才會這樣叫。
那時候的任喻常常擔心,別的小朋友會因為太愛他的媽媽,而搶走她。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不愛帶朋友來家里,因為成長帶來了敏感,敏感帶來了秘密,比如家中半夜隱秘的吵架聲,和柜子里不知何時摔出殘口的茶杯;又比如他的家庭破碎過,別人的沒有,他的家庭重組過,別人的沒有。
現在同樣如此,他的母親躺在醫院,別人的沒有;他是個線人,以謊言為生,別人也沒有。
他不想被審視,被同情,被利用。
但真的帶方應理來了,好像又沒那麼可怕。他什麼都沒有問,也沒有說,只是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自己,好似在褻玩“喜歡”這兩個字背后的深意。
任喻覺得有些尷尬,借口找醫生問情況向外面走去。
張姨一邊疊衣服一邊繼續叮囑:“小任這個人,死要面子,你多照顧他。”
方應理望著他的背影,朝張姨笑笑,心想,再硬的保護殼到他這里,都能給他碾碎了。
等了一會沒等到人回來,方應理和張姨告辭,最后在中心花園的松樹下找到了任喻,他立在那里抽煙,周遭人來人往,就他的背影看起來有些無所適從的落寞。
說是說沒事,看起來也似乎很快接受了孟姻并沒有醒過來的事實,但或許只有方應理注意到,任喻在聽到那通電話時眼眸如同一盞被點亮的燈,生氣涌動。
他確實沒想到母親二字在任喻心里這麼重,他一直以為他就是在履行一種責任,留戀一種溫情,奉行一種習慣,但不知道還炙熱到這種程度。
這樣一個浪子,怎麼會呢。
如果他這樣傾盡全力地去愛、去牽掛,他怎麼在印度滾燙的土地上摸爬滾打,怎麼在敦煌的烈風里吹落沙礫,他如何一次次告別,又如何一次次啟程。
他好像一個矛盾體。
這種矛盾讓他觸及到任喻脆弱的內核。
如果說之前和他上床,允許他接近,是因為他漂亮的皮囊,因為和他相處時很舒服。可到了這一刻,他知道還有別的,他沉迷于他深埋的脆弱與張揚的天真,忠誠于他風暴過后仍炙熱的心臟。
方應理走過去:“還有煙嗎?”
任喻咬著濾嘴覷了他一眼,掏出煙盒抖出一枝給他,又在口袋里摸打火機,還沒摸出來,方應理已經把臉湊過來,用他叼著的煙蒂點火。
這是第二次適應方應理這樣點煙。任喻沒什麼情緒波動,像是稀松平常。
兩個人四片眼睫扇羽似地垂得很低,眼神凝在火光上,點燃后兩個人就心照不宣、自然而然地分開一些。
花園經過灌溉,松針上綴著水霧,像串著水晶,積得久了,啪嗒落在任喻的外套上,洇出一滴圓形的濕斑。
“看到了吧,我媽。”任喻先開口,嘴里含著煙,說話有些含混,又用手比劃了一下,“后腦勺上那麼大一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