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像一個巨大的培養皿，運作著以人命為籌碼的游戲。

　　這個念頭只閃現了一瞬，連他都感覺到不可思議的震驚。

　　他怎麼會這樣想？

　　然而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揮之不去，曾在他大腦中生成的圖紙漸漸細化，星艦模型的空殼之下，將每一個對應的“零件”深入細化，都能拆解出無數復雜的信息，整個基地就像是無數信號的聚合器，每一個“零件”都通過固定的建筑和發光屏向外傳達著某種特定的信息……

　　如果是這樣，比賽中發生的一切，恐怕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猶豫僅僅是一瞬間的本能，林野的選擇從來毫不遲疑。

　　系統鎖定目標，手動調轉方向，然后——

　　一只手覆蓋上他握著操縱桿的手。

　　掌心微涼，宛若一盆冰水澆滅他的全部沖動。

　　但那動作溫柔，他甚至感覺到指腹之下薄薄的繭，那是長年握槍和操控機甲才會生長出的痕跡，是帝國軍人的榮耀。

　　“林野，你在做什麼？！”封淮的語氣冷厲，隱約有著責備的意味。

　　林野卻很平靜。

　　“回去。”

　　“你……”封淮的臉色霍然變了，然而那些銳利的話到達嘴邊，卻還是隱忍地收了回去，只化作一句，“你瘋了嗎？！”

　　“立刻掉頭，”林野沒有松手，語氣篤定，“封淮，我不是在開玩笑。”

　　這是一句命令的話，隱隱有著威脅的意味，由下級對上級說出，似乎有那麼點兒可笑。然而落入封淮耳中，卻像一把刀狠狠刺痛他的心臟。

　　他不是不尊重林野，也不會在他面前一意孤行，但他覺得林野可以與他說明情況，林野也應該如此，偏偏林野沒有。

　　他素來相信他，他確信林野心里一定有他的理由，他只是在這一刻突然間體嘗到“不知道”的滋味。

　　他不知道林野為什麼突然執拗地要求返回，不知道林野和葉思明私下聯絡了些什麼，更不知道此時此刻林野心里想的究竟是比賽，還是某一個人，是愛他，擔心他，還是僅僅是公事公辦……

　　這就是“不知道”的滋味，他仿佛被擋在林野和別人的世界之外。他們才是親密的關系，而他是外人。

　　他更無法控制自己去想，林野曾經就是這樣誤會著他和凌寒嗎？

　　是這樣被失落、嫉妒、悲痛的情緒所包圍著嗎？

　　可那回在星艦，他確有不得不向他隱瞞的理由……

　　就在這時，封淮的余光突然注意到到四號區的位置騰起一陣黑色的濃煙，緊接著，補給站被燎原的火焰包圍，向四周蔓延開來！

　　封淮冰藍色的瞳孔劇烈地縮了一下。

　　那是……

　　不等他做出應對，林野狠下心說道：“封淮你聽著，如果葉思明和沈睿有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想再看見你。”

第80章

　　這句話與其說是威脅, 落在封淮耳中，更像是隱晦地在報復他上輩子的失責。

　　他知道什麼樣的話最能中傷他。

　　他不吝于把話語變作鋒利的刀捅向他。

　　他不會再顧慮他的感受，他只在乎目的能不能達成。

　　而這樣的話, 他從來不會對葉思明說，也從來不會對沈睿說。

　　他承認, 那個瞬間他嫉妒了。

　　從來沒有過哪一刻, 他對他的感情這樣強烈, 包含了無數的憤怒、悲傷、自責……最后統統都被名為嫉妒的情緒覆蓋。

　　真的就這麼在乎嗎？

　　只是因為這樣一點小事，他就要用這樣鋒銳的話來刺傷他？

　　“這是比賽, 你至少給我一個理由。”說這話時，封淮的語氣是平靜的, 但他內心卻遠沒有這麼平靜。

　　只有他自己知道, 要心平氣和地去問這一句話, 究竟需要做多大的心理建設。

　　他怕一個字說錯, 會讓林野感覺到不悅，會讓他們更加疏遠，但他同樣做不到不聞不問。

　　一秒的時間，他在等，等他說是為了葉思明，或者對他說更多的狠話, 但是林野沒有。

　　“白星的訓練基地就像一副完整的設計圖紙，它所對應的每個零件的位置, 都在向外傳遞加密信息。如果是這樣, 四號區的磁場不穩定, 還有補給站遇到的危險, 很可能不是普通的意外。”林野平靜地把理由告訴了他。

　　為什麼？

　　因為重要, 所以放棄了和他鬧脾氣。

　　只有不對等的選擇, 才會做得毫不遲疑。而林野的理由，給得冠冕堂皇，他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

　　是。四號區磁場出現問題的確很不尋常，這一點就連他也無比篤定，而林野作為頂尖的黑客，根據白星訓練基地的種種異常判斷這不是普通的意外，自然也就無可厚非。

　　或許他可以質疑林野的懷疑，但他真的能嗎？

　　他是帝國的軍人，是第一軍校在這場比賽中的負責人，他怎麼能濫用職權？

　　私心與理智抗衡，終歸還是理智占了上風。

　　他不能違抗作為帝國軍人的本能，強烈的正義感之下，他永遠做不出那種卑劣的選擇。

　　于是他容忍，他退讓，在這段心存愧疚的感情里，他讓得無怨無悔。

　　封淮心底突然間掠過一抹強烈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