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里的人很多,秦暮冬生前的同事、各種拐彎抹角的親戚,自發而來的粉絲、記者……喧鬧,雜亂。
秦暮冬的父親主持了這次葬禮。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紳士、得體、禮貌、冷靜,各個環節沒有一絲差錯,但總讓陸星嘉覺得有點不太舒服。
只是陸星嘉現在沒有心情再管這些,他走到秦暮冬的遺像前,緩緩地為他獻上白色的花圈,目光一遍遍描摹著那黑白的照片,一分一秒都不舍得移開。
窗外的樹葉被吹得嘩啦作響,天幕已經接近了黑色,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大到幾乎要把玻璃砸碎。
陸星嘉永遠不會忘記那天,也下了好大好大的雨,他一個人蹲在樓下的花壇里哭,秦暮冬撐了一把黑色的傘來找他,給他遞了一顆大白兔奶糖。
陸星嘉是單親家庭,在他很小的時候,身為警察的父親就因為執行任務意外去世了。
每一次,母親賀溪都會溫柔地撫摸著陸星嘉的頭,告訴他,他爸爸是英雄,是大英雄,但院子里的那些小朋友都不愿意和他玩。
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他們才不管他爸爸是不是什麼英雄,他們只知道,他和他們不一樣,他沒有爸爸。
那天,賀溪早早地出門工作,她一個人要扛起一個家庭的重擔,只能讓小小的陸星嘉單獨在家。
陸星嘉太寂寞了,沒有朋友人陪他玩,樓下的孩子們都在穿著雨衣踩水,他也想去,就拎著傘“啪嗒啪嗒”地下了樓。
但還沒有來得及靠近他們,他就被踢了一身的泥水。
“不許靠近我!”
“離我們遠一點!”
“你是野孩子!和我們不一樣!”
……
那些孩子們有板有眼地復述著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詞匯,可能連他們自己都沒搞清楚那些詞是什麼意思,冰冷的話語卻像是利刃一樣,直直地刺進陸星嘉的心臟。
陸星嘉梗著脖子反駁:“我不是野孩子!不是!!!我有爸爸!爸爸是大英雄!”
沒有人聽他的解釋,那些孩子像是躲避瘟神一樣跑開了,只剩下他一人站在雨里,嚎啕大哭。
哭累了,陸星嘉就在花壇邊上坐了下來發呆,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索性把雨傘扔在一邊,自暴自棄地縮成一團。
雨越下越大,天都成了黑色,厚厚的烏云積壓著,大顆的雨滴打在身上,很疼。
一把黑色的傘撐在了陸星嘉的頭頂,把那些噼里啪啦的雨點隔絕得一干二凈。
小小的陸星嘉抬起頭,看到一個高挑的少年撐著傘站在他的旁邊。
少年肩寬腰窄,眉眼清冷,漆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什麼情緒,腿筆直而修長,好像是從天而降的神明。
陸星嘉看愣了,就這麼仰頭看著他。
少年淡淡開口:“在雨里,不冷嗎?”
陸星嘉咬著嘴唇搖搖頭,沒有說話。
“回家吧,”少年又說,“會生病的。”
陸星嘉把身體縮得更緊了一點,纖長的睫毛垂下,眼淚再次砸了下來:“沒有人會在意的,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
“會有的,”少年蹲下.身子,認真地看著陸星嘉的眼睛,“一定會有的。”
瘦小的陸星嘉眨眨眼睛,睫毛上還帶著淚水:“真的嗎?”
“嗯。”少年顯然不太擅長安慰別人,手在兜里摸索了好一陣,終于摸出一顆有些化了的大白兔:“吃吧,吃過了,就不許哭了。
”
傘外狂風大作,暴雨如注,眉眼淡漠的少年伸出手掌,掌心靜靜地躺著一顆奶糖。
陸星嘉吸了吸鼻涕,小貓伸爪子似的把那顆糖拿過來,剝開塞在嘴里,絲絲的甜意在口腔中蔓延,內心的某一處陰霾好像突然被照亮了。
從那以后,再大的風雨,他都不再懼怕,可那個當年照亮自己的少年卻放棄他曾經熱愛的世界,自殺了。
陸星嘉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而下。
從殯儀館出來時已經是晚上了,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陸星嘉拖著疲憊的身體上了公交車。
這個點,車上已經沒什麼人了,他隨便找個位置坐了下來。
眼淚已經流干了,他只覺得好累、好困,眼皮重重地黏在了一起,于是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車上,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臨睡之前,陸星嘉的腦內閃過最后一個念頭。
如果這一切能夠重來,他一定要抓住秦暮冬的手,即使他再冷漠,也不會松開他的手。
……
“嘉嘉,嘉嘉,陸星嘉!!!醒醒!!老班來了!!!”
周圍不知什麼時候靜默下來,有人不停地晃著陸星嘉的身體,聲音由小變大,陸星嘉煩躁地睜開眼睛,周圍是熟悉又陌生的桌椅書籍,眼前,一位穿著工裝裙的年輕女人正皺著眉頭看他。
陸星嘉倏然睜大了眼睛。
這好像……是他高一時的班主任呂敏思。
是因為太想回到過去,所以出現幻覺了嗎?
呂敏思卷曲手中的課本敲了一下陸星嘉的腦袋,冷聲道:“陸星嘉,晚自習睡覺,3000字檢查,明天早上交給我。”
頭頂的疼痛是真實的,陸星嘉的心狂跳起來。
他真的回到高中了嗎?
呂敏思踩著高跟鞋走回講臺,把手里的一疊東西遞給坐在第一排的同學:“大家往后傳一下,這是文理分科的意愿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