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洵舟還很年輕，也許他只是覺得這樣很有趣，覺得新鮮才會因為自己提出結束而生氣。

　　霍簡想，他必須得跟他劃清界限。

　　天光大亮，外面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雪。傅家今天下午出發去英國，霍簡借口工作室有事，在傅母的盛情挽留下吃過早飯才離開。

　　臨走前他咬咬牙，借著告別時擁抱傅洵舟，又重復了一遍過完年就宣布分手的事情。傅洵舟呼吸滯了滯，僵在原地。

　　霍簡大步走上車，沒有勇氣再回頭看傅洵舟此刻的表情。

　　新年將至，街道兩邊的店鋪也關了許多，顯得有些冷清。雪粒伴隨著細雨落下來，平添了幾分陰郁的濕冷。

　　家里也是一樣冷寂，霍簡并不想很快回去。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了幾圈，猝不及防地在十字路口碰到拉著行李箱的陳冉，她的肩頭被雪花洇濕許多，地面非常滑，她走得也很艱難，但始終沒有停下避雪的意思。

　　霍簡實在看不過去，跟在她身后鳴笛示意她上車，她困惑地皺起眉頭，看清車上的人后表情卻有些驚慌。

　　霍簡將車停到路邊，“陳冉，別擔心，濟川不在，你去哪？我送你吧。”

　　雖然不明白陳冉為什麼會為了陳秉對傅濟川提分手，以傅濟川的驕傲和自尊更不會低聲下氣地去挽留和追問。可見識過陳秉的無賴和暴戾，霍簡實在不相信她會是陳秉口中那樣自私又愛慕虛榮的女人。

　　陳冉猶豫再三，垂頭抿著唇上了車。

　　霍簡將紙巾遞到她手上，“擦擦吧，怎麼現在拉著行李出來？”

　　陳冉沒有立刻回答，雪越下越大，路面也開始打滑，她怔怔地看向窗外，好像陷入了一場經年不退的高熱，意識也有些恍惚。

　　那些在無數個午夜夢回襲來的絕望和掙扎，伴著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又一次卷土重來，視線中一片茫然的白，陳冉攥著手指，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氣。

　　—

　　陳冉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她長大后要嫁給陳秉。她也知道，這是她的爸爸媽媽從親戚那里收養她的主要原因。

　　其實他們家不算富裕，但他們省吃儉用，還是把陳秉養得驕縱霸道。

　　她是陳秉的小保姆，小跟班，她吃陳秉不愛吃的剩飯，洗陳秉扔得到處都是的臟襪子和內褲。她是陳秉犯錯誤時的替罪羊，是陳秉心情不好時的沙袋。

　　她是陳秉板上釘釘的童養媳。

　　陳秉比她大兩歲，初中畢業就輟了學，他的青春期來勢洶洶，有時候興致一來，甚至會半夜把她按在床上又摸又親。

　　她力氣不夠大，但是再過分的觸碰，她拼死也是拒絕的，她將陳秉的嘴巴，脖子，手臂咬得血跡斑斑，再后來，陳秉就會好聲好氣地哄她，說只要她乖乖聽話，他什麼都聽她的。

　　她靠著優異成績帶來的獎學金和貧困補助一路讀到高中，她在家里逆來順受，可也在學校學到一些道理，她厭惡陳秉的觸碰，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她知道自己不想永遠留在大山里。

　　她以為等自己考上大學后，一切都會好轉。

　　可就在高考前一個多月，她突然被逼著跟陳秉一起去外地打工。

　　村里的人嚼舌根說她考上大學就不會再回來，更不會給他們養老。于是他們將她鎖在家里不準她出門，罵她賤種賠錢貨。

　　高考是她逃離這個家庭，逃離大山的唯一救命稻草。是她隱忍茍且地活了十八年唯一的曙光。

　　她不可能就這樣放掉。

　　被逼著上路前，她親耳聽到他們囑咐陳秉，抓緊時間讓她懷孕，這樣她就再也不會想著跑掉了。

　　她在那個遠方親戚暗無天日的小工廠里待了近一個月，陳秉日夜守著她，怕她晚上偷偷逃跑，甚至會在她腳腕處綁上鐵鏈。

　　高考一天天臨近，她終于撕扯掉所有的羞恥和自尊，在陳秉面前脫光衣服，她戚戚地叫他“哥哥”，說自己會永遠愛他。

　　她偷偷吃掉多到自己都數不清的避孕藥。

　　她求他放自己去考試。

　　陳秉心軟了。

　　高考結束后，她一次也沒再回過那個家里，也再沒跟陳秉聯系過。

　　她曾以為噩夢會就此終結。

　　直到大三那年，陳秉在宿舍樓下滿臉戾氣地堵住她，逼問她為什麼不回家。陳冉看著他憤怒又天真的臉，突然間覺得很可笑。

　　可她不敢跟他硬碰硬，她不知道陳秉從哪里找到的自己，只好期盼著快點畢業，天涯海角，總有她容身的地方。她要去一個他們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陳秉開始三天兩頭往學校跑，偶爾還會買給她水果和零食。他開始有了哥哥的樣子，陳冉卻還是寧愿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她從沒有來到過這個世界上，也許會比現在幸福。

　　陳秉進去的那天是個雨夜。

　　她兼職下班回學校的路上被人騷擾，那人三十出頭，又高又壯，掐著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小巷子里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