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羽果然在傳達室里找到了幾部電話,但是很多剛吃過飯的新兵已經一窩蜂地涌了過來,五部電話后面都排起了至少三米的長隊,白新羽憋了一肚子委屈想跟他哥或者他媽哭訴,看到這讓人無力的長隊,頓時提不起勁兒來了。
照這架勢一個小時也未必能排到,他猶豫再三,還是扭頭回宿舍了,打算等人少點兒再來,主要是聽到他媽的聲音,他一定會哭的,他不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哭。
頹喪地回到宿舍,其他人都回來了,他一進屋,原來大聲聊天的人都安靜了下來,眼巴巴地看著他。
白新羽低著頭走回自己的床位,誰也沒看,一頭趴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腦袋,“起來,一個小時前我剛說過,宿舍紀律之一,除了午休和晚上睡覺,其他時間不準臥床。”
白新羽悶聲道:“我不守紀律,你把我開除吧。”
陳靖沉默了兩秒,拽著白新羽的胳膊把他從床上拖了起來,“站直了。”
白新羽很抗拒地低著頭。
陳靖抬高音量,“站直了!”
白新羽想起早上的“拉筋運動”,還是有點兒害怕,挺直了腰。他一抬頭,見俞風城就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手里拿著本兒書,眼睛卻盯著他,目光中依然充滿諷刺的味道。
陳靖看著他,“你想回家?”
白新羽點點頭。
“這里誰不想回家?巴圖爾的家是離營區最近的,220公里,最近的公路離他家也有80公里,那80公里的土路,你知道要走多久嗎?一整天。他家沒有電話,你們有條件的能打電話給家里人,他能嗎?除非是緊急情況,部隊不會特別派車送他回家,哪怕是逢年過節,這220公里在城市里也就三四個小時的車程,離得這麼近,他卻兩三年都回不了家,聽不到家里人的聲音,你問問他想不想回家。
”
巴圖爾抓了抓頭發,長睫毛撲閃撲閃的,眼圈有點兒發紅。
白新羽不明白班長說這個干嗎,但他覺得心里不太舒服。
“白新羽,你16歲的時候在干什麼?你比巴圖爾大了6歲,我看過你們所有人的資料,你是這個班年紀最大的,你這虛長的6歲,就是讓你起了次早、跑了次步、受了次委屈,就哭著喊著要回家的?”
白新羽這個人,按他自己親爹的話,都是爛泥扶不上墻的紈绔子弟,他對自己也一直是個得過且過的態度,反正家里不愁錢花,他每天吃喝玩樂、享受人生,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反而覺得那一切都是他應得的,誰叫他投胎投得好呢。雖然他爸媽、他哥經常罵他,可他早就鍛煉出了一身銅墻鐵壁,難聽的話左耳進右耳出,該怎樣還怎樣,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沒什麼羞恥心了,并且為此沾沾自喜,可是這個比他還小了一歲的冷面班長的一席話,讓他臊得臉發燙。宿舍里那些注視著他的視線,讓他背后直冒冷汗。
陳靖推了推眼鏡,“我也想回家,我想回家的時候,我爹媽問起我在部隊做了什麼,我能數出一二三來,而不是耍賴讓人把我‘開除’!”
白新羽抿著嘴,一言不發,他又羞惱、又不服氣,心里對陳靖這麼不給他面子充滿了怨憤。他今天究竟是到了什麼霉,這是他進入部隊的正式第一天,就先是被俞風城潑了一身粥,又被威脅,然后回到宿舍被班長一通批評,這個地方根本就是和他八字不合!反沖!他再在這里呆下去,得去半條命。
陳靖看著白新羽明顯還是忿忿不平的樣子,暗自嘆了口氣,“你好好反省一下吧。大家列隊站好,我現在教大家疊被子。”
白新羽情緒低落,一上午的時間都渾渾噩噩的,也沒怎麼認真聽,他不斷地想著自己的悲慘身世,擔憂著接下來的生活要怎麼過。
陳靖教完之后,讓大家分組練習。
錢亮和馮東元趕緊湊到白新羽身邊,錢亮推了推低垂著腦袋的白新羽,“哎,你沒事兒吧?”
白新羽搖搖頭,誰也不想搭理。
馮東元低聲道:“你別難過了,班長也是為你好,其實……其實班長說得也沒錯,你如果太嬌氣,在這里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白新羽抬起頭,怒道:“你也嫌我嬌氣!”他本來以為只有錢亮和馮東元沒有瞧不起他,可誰知道人家心里怎麼想的。
馮東元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生氣。我只是……我希望大家都好,你如果特別討厭這里,哪還怎麼過日子啊,還不如改變一下心態。”
白新羽冷哼道:“除非中了邪,否則我不可能喜歡這個鬼地方。”
錢亮皺起眉,“既來之則安之你懂不懂啊,你這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沒人幫得了你。”
白新羽忿忿地低下頭,用力抖著被子,就跟那被子和他有仇似得。他一打眼,看到俞風城就在他隔壁床位,利落地疊著被子,心里那恨意真是翻攪倒海,他覺得自己這麼倒霉,有一大半兒是這個煞星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