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有人給他打電話,看樣子又是急茬兒,叔叔將我送到樓下便直接開車走了。
我在綠化帶旁的那個長椅上坐了好久。放眼望去,還能看到某些春節過后殘留下來的喜氣,門口的對聯,玻璃窗上的窗花,甚至幾輛停在路邊的私家車車尾還貼著‘一路保平安’……春節過了,那時娘親還在北京的醫院里,那時我整天焦頭爛額,三十晚上首都的煙火徹夜陪伴著我,那時候,他就站在身邊。
我有些恍惚,這個世界看上去那麼真實,不久前的那場分別,應該是個夢吧?
后來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樓上,打開門沖進臥室。那一剎那,我的心迅速沉沒,無限沉沒……
所有屬于暮雨的東西都不見了,屋子干凈的像是只有我一個人存在過。
我打開所有柜子,抽屜,翻找的結果是連一只襪子一張紙片都沒有,我又跑去楊曉飛的屋子,只找到幾本雜志還有半袋子瓜子。
昨天,還在一起吃飯啊?
我拿出手機撥打暮雨的號碼,關機,再打楊曉飛的號碼,也關機。一瞬間,我驚恐萬狀,昨天的噩夢沒有醒,我仍在噩夢里,走投無路。
仰面躺在床上,我閉上眼睛,床單上有淡淡的氣息飄進鼻子里,我努力地分辨,只想尋見那絲清冽到微苦的味道。
很多天之后,我終于可以不用在回家之前吃一顆藥丸來定神。更多天之后,當我用郵箱、qq、電話、短信各種我能想到的方式都找不到暮雨之后,我最終承認,我把他弄丟了。他已然為我失去那麼多,最后,還是被我弄丟了。
這個認識幾乎摧毀了我所有的支撐,我覺得自己像個氣球般隨時會飄走,唯一牽著我的就是病床上的娘親。
回單位上班兒后,我仍是在前臺。王行長調任S市分行副行長,升了一級,而那個副經理的位置成了我另外一個同事的,三個月沒上班兒,難道職位還會給我留著麼?厚道的是,單位對我沒上班的三個月按事假處理了,發了每個月該發的最低補助,甚至年底獎金還按百分之六十補發給了我。我不知道這些是叔叔還是小李幫我爭取的,我不知道身邊的同事怎麼看我議論我,我完全沒有那個心思。看著這厚厚的錢,我的反應很奇特。我吐了,最后吐到滿嘴都是膽汁的苦味兒。
吳越非要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他說他一個人沒勁,反正我這屋子大,還能少交一半房租。知道他是好意。那天他來找我,發現我正坐在地上看我的賬本。我跟他說我們分手了,還說了當時的情形,他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半天,他才把我從地上扯起來,說,‘明天我就搬過來’。
后來他跟我說,當時我的樣子差點把他嚇死,臉色死人白,額頭都是汗,身上冰涼。說話的時候連點表情都沒有,手指翻筆記的動作跟僵尸似的,簡直就是大白天活見鬼了。
我笑著沒說什麼……他大可不必如此,我知道我狀態不好,很不好,可是我不會出事的,我出事了誰養我媽。我只是回不過神兒來,他也許不懂,那種被生生折斷卻感覺不到痛的詭異。
吳越說,安然,你想哭就哭吧,我不笑話你。
我搖頭,我覺得我沒資格哭。
小李仍然很照顧我,還會不時的拉我出去吃飯,只是吃飯,說說單位的事兒。她對著我時常會有點點的心虛,也許是覺得我會因為暮雨的事遷怒于她。其實她不知道,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事情走到這個地步我誰都不怪,只怪自己。她跟我說起她爸她媽的恩怨,他們為什麼離婚,為什麼她會跟她媽姓……我也會有一搭無一搭地回應兩句,“你金枝玉葉的跑咱們這小旮旯干什麼?總行喝茶看報紙的生活不是更適合你嗎?嫌上面黑?”她沉默了一下,點頭,隨即又苦笑著說,“安然你還真是自己不舒服也不讓別人舒服的那種人。”
她為什麼要留在這個小旮旯,她不說,我就當不知道。反正,任何原因對我而言,都沒什麼差別。她雖然說我讓她不舒服,卻還是不斷地約我吃飯。
某次在面館吃面,說著說著她提起取代我成為會計管理部副經理的人,說照片一準兒是他搞得鬼,然后嘰嘰咕咕說了一堆似是而非的推斷,我邊嚼著面條邊發呆,那個事兒對我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了,我根本就沒去聽。忽然我隔著玻璃看見一個很熟悉的身影,整個人一震,他,還在這個城市嗎?我撂下筷子不理小李的呼喊幾步就沖出了面館兒。在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步行街,我瘋了般朝那個人奔過去,趕上之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人回過頭來,卻是一張陌生的臉。我被罵了幾句神經病,等那人走沒影兒了我還石化般的站著。
比較好的一點是,無論娘親是在醫院,還是她出院在家養病,我幾乎每次歇班兒都回家,我必須回去,我要看到我娘親,摸到她,我要感覺到我存在的意義,否則,心里那種空虛早晚折磨死我,我會像個氣泡一樣飄飄忽忽直至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