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真的來了一輛面包車接老爸,還有人上來幫忙搬東西。其實沒有什麼東西可搬,老爸說需要什麼單位都會給買,所以他只有一個拉桿箱,里面是幾件衣服,兩雙鞋子,還有一張全家福。
老爸不讓我送。
我回到屋里,倒在沙發上,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發呆。眼神掃過茶幾時發現一張白紙被茶杯壓在桌角。打開來,一頁A4紙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全是關于心臟病的一些東西,哪些藥不能同時吃,哪些藥不能睡前吃,飲食的注意事項,幾個老專家的電話,幾種特效藥的價格,在哪家藥店能買到……沒什麼順序,似乎是想到什麼寫什麼,字體稍大的最后一句是,“好好照顧自己。父留。”
躺在沙發上,看著屋頂,很久很久,我都沒有動。
分別多了,也能習慣的吧!我已經沒有力氣去難過,去抱怨,去哭去喊,我只想好好睡一覺。如果還能醒過來,我再去想以后。
以后?我音訊全無的暮雨?我無聊至極的工作?未來長長的日子,我要為了什麼由頭才能好好走下去。
很多事都變了,安然變了,開始認命,開始妥協,喜歡東西也變了,原來喜歡斯巴魯現在已經開始轉投途觀,什麼事情都會變,小李喜歡安然五年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甩袖子走得無影無蹤,還有什麼不能變呢,吳越都說其實妞也沒什麼好的,還是哥們親,所以,什麼都會變的,那個人,也會吧!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胖了?瘦了?有沒有愛說話一點兒?還記不記安然?還記不記得他愛他?
我一覺睡到天黑,我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娘親笑得特別燦爛,手里拿著餃子皮兒,問我和暮雨倆人想吃白菜餡還是韭菜餡……
其實是凍醒的,臉上冰涼一片。
我掙扎了很久才坐起來,揉揉僵硬的骨頭,開始發呆。半個小時過去,我決定,不打算死,就得活著。活著首先要吃飯,一天沒吃東西的我,現在必須出去淘換點吃的。
拎著一套煎餅果子和一桶方便粉絲回到家門口,拿鑰匙開鎖時,聽到背后有人喊我。
“安然。”
兩個字,輕輕地,穿透三年光陰如水。
第114章
樓道里昏黃的燈光搭建出一個恍惚的世界,我覺得身邊的空間被拉伸變形。他和我,我們都是水中的一團墨影,我不敢呼吸不敢眨眼,怕一點點的波動就會讓對方消散無蹤。
那個人站在面前,光線讓他一半身體隱沒在黑暗中,我努力地辨認,影像卻越來越模糊。又是個錯覺,或者,又是個夢。這幾年里總是有抹相似的身影出現在人群和夢境,讓我追逐、落空,再追逐、再落空,循環往復,不眠不休。最終,太多失落如雪片般層層堆積變成厚厚的冰層,我不去期待了,不敢了,太疼。
“安然。”又是一聲,都是記憶深處的聲調和語氣。
他兩步走近我眼前,動作都是熟稔到刻骨銘心。
所以,這次是真的嗎?暮雨,你回來了?我抬手摸上他的頸側,那里傳來燙手的熱度。居然,是活的。
我給不出哭還是笑的表情,我說不出欣喜還是憤怒的感覺,有道裂縫從指尖崩開,迅速爬行、分叉、布滿木然的身體……
我應了一聲,胸腔微微震動,卻似乎沒有聲音發出來。腦子里是真空般的寂靜,沒有特別激動。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練出來了,后來發現,屁,那種震驚只是跳過大腦,直接傳遞給了肢體。
鑰匙在防盜門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右手抖得太厲害,以至于半天都沒找著鑰匙孔。
暮雨從我手里接過鑰匙,開門,拉著我進了屋子,把我按在沙發上,坐在我對面,看著我。
他沒有胖,也沒有瘦,卻總是有些不一樣了。臉上褪去了些草木清新的雋秀,卻而代之的是一種類似金屬質地的冷冽鋒利,眼神仍是記憶中的清澈溫柔,稍稍壓制了眉梢那抹陌生的戾氣。頭發又短了些,黑色棉服半敞著,露出里面藍白格的襯衣,兩手搭在膝蓋上,右手還套著那只有些磨損的四指手套。
對峙著,沉默著。好半天,我得出又一個結論,這孩子三年也沒點兒長進,還是這麼少言寡語。我其實應該說點什麼,關于自己,關于家里,要不就問點兒什麼,他的經歷,我視線之外的那些歲月。可是,開不了口,有什麼休眠在血液里的東西蘇醒過來,開始撕扯我的心臟:他回來了,沒有死,沒有忘了我,他就在我面前,身上有炙熱的體溫,眼里有刻骨的思念……他就在這里,就在這里……
情緒的浪潮后知后覺的涌出來,重重拍打著胸口,漸漸地,漸漸地,失去節奏。
我從口袋里摸索出藥瓶,顫巍巍地擰開。
“安然!”對面的人驚了一下,起身。
“別動!”我制止了他,倒出幾個藥片,塞進嘴里。
“安然,我去給你倒水。”他再次站起來。
我瞪著他,用盡力氣吼到,“你他媽再敢動一下試試。”
他大概是被我嚇著了,真沒動地兒。